那寶貝兒子迷上了呢!”
海天?柳笛模模糊糊地想著。海天,那個才華橫溢的海天,深刻博學的海天,多才多藝的海天,瀟灑熱情的海天,有著一雙明亮深沉的大眼睛的海天,打籃球特棒的海天,可以為所愛之人去死的海天……他是柳笛心目中最理想的男子漢,他曾經那麼長久地卷入柳笛的思想,占有柳笛的夢境,他曾引起柳笛那樣一種模糊的,異樣的喜悅和悸動。可是,那似乎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她凝視著蘇老師,沉穩地,清晰地,堅定地,熱烈地說:“蘇老師,海天哥是一個極其優秀的男子漢,我似乎沒有見過比他更優秀的男人。我欣賞他,敬佩他,崇拜他,我也承認,有一段時間,我的確被他所迷惑,也的確有些——想入非非。可是,”她突然高高仰起自己的頭,朗朗地,清越地,擲地有聲地說,“今天,我終於明白了,我可能一時被海天迷惑,可我對章老師,卻有種有種近乎崇拜的尊敬,他讓我從心底折服,從心底渴望,從心底熱愛。我對他的情感,是揉和了崇拜、愛慕、渴望、欣賞、依戀……種種複雜的情感,是三年來我與他共同經曆風風雨雨中磨練出來的情感,是從我們互相信任,互相理解,毫無猜疑,彼此如一的相處中產生的情感,是我把他的痛苦揉進了自己的痛苦,把他的歡樂溶入自己的歡樂時所迸發出來的情感,這種情感太神奇了,太強烈了,簡直有摧毀一切的力量,我無以名之,隻能稱它為——愛情!”
蘇文教授眩惑地看著柳笛,她的眼神堅定而明朗,燃燒著一份稀有的,熱烈的光芒,渾身散發著一種奪目的光彩。這是怎樣一個女孩,這是怎樣一份撼天動地的情感啊!他被感動了,被震撼了。可是,他的眼中,卻突然湧進了一種深切的悲哀和淒楚。他臉色發白,嘴唇輕顫,握著茶杯的手在抑製不住地抖動,他似乎和自己較量了一陣,終於動容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孩子,你知道嗎?海天,其實就是你的章老師啊!”
即使一個霹靂落在柳笛的腳下,也沒有蘇老師這句話給她的震動那麼大。她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手腳都麻木了,連嘴唇也冰冷了。睜著一雙不信任的大眼睛,她迷茫地看著蘇老師,迷茫地問:“海天……是章老師?他——不是您的兒子嗎?”
“傻孩子!”蘇老師疼愛而痛心地說,“海天的確就是章老師啊!他全名叫章海天,章玉是他原來的名字。他不大喜歡這個名字,因此在報考大學時,背著父母改了戶口。而那場大火後,為了不讓大家知道他的消息,在重新登記戶口的時候,他又用了以前的名字。他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失蹤後,我尋找他的下落,也曾追蹤著來到你們那個城市,可是得到的結果是‘查無此人’。直到看到你那篇作文,我也沒想到,‘章玉’和‘章海天’原來是同一個人啊!”
“可是,”柳笛還是有些迷糊,“他不是您的兒子嗎?”
蘇老師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茫然地抬起頭,望著漸漸包圍過來的暮色,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歲月:“他的確是我的兒子。我們老兩口一生無兒無女,九年前我認識了海天,從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欣賞和喜愛,他也從心底裏愛著我們。相處時間長了,他就搬到了竹吟居,成了我們家不可缺少的一員。他有自己的臥室和書房,他管我們老兩口叫爸爸媽媽,他待我們像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我們待他也像對待自己親生的兒子一樣。因為離家很遠,每年他都在我家裏過春節,直到五年前他們家搬到北方,他才第一次回自己家裏過春節,沒想到竟然一去不回……傻孩子,在竹吟居住了那麼長時間,難道你一點也沒有發現嗎?”
是啊,自己真的一點也沒有發現嗎?柳笛想著,想著,一些未曾留意的蛛絲馬跡,如今都被她慢慢回憶起來了。怪不得“海天書屋”裏的藏書,與章老師的藏書,幾乎沒有一本相同;怪不得她看海天的照片,竟覺得有些麵熟,那濃黑的頭發,輪廓很深的臉,挺拔的身材,不正是章老師的特征嗎;怪不得《海天寄語》的語言風格,她總覺得似曾相識,這不就是章老師作文批語的風格嗎;怪不得海天的字跡有些眼熟,她看過章老師的那本《璿璣碎錦》,扉頁上的題字與海天書上的字跡顯然出自一人;怪不得蘇文夫婦提到海天,總是略帶一絲憂傷;怪不得海天很長時間沒有回家;怪不得……天,這些蛛絲馬跡,自己居然統統忽略掉了。因為,她根本沒有想到,有著一雙明亮深邃的大眼睛,活力四射的海天,與整天帶著一副墨鏡,冷漠孤傲的章老師居然會是同一個人!柳笛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被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啃蝕著。她把頭埋到手心裏,輾轉地搖著頭,碾碎一層又一層的記憶。
好久,她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一層肅穆的悲哀,眼角噙著一顆晶瑩的淚珠。她沉重地,緩慢地說:“我曾說過,章老師是一個悲劇式的英雄。現在,我終於理解了‘悲劇’的涵義了。‘悲劇就是把美的東西撕毀給人看’,魯迅先生說得真好。章老師,就是一個被命運撕毀的美。可是,美終究是美,即使被撕毀,他還是美,每一個碎片都是美。被撕毀的美,無論何時,也比完整的醜陋和平庸高貴得多!”她突然抓住了蘇老師的手,略帶責備地說:“蘇老師,我愛章老師的美,我不在乎他是否被摧毀。您應該知道我這一點,那麼,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些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