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茉莉花。茉莉花並不太精神,那嫩綠的葉子顯得有些憔悴,一如柳笛本人。忽然,柳笛似乎聽見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晰而苦澀地說著:“以後的日子裏,陪伴著我的,就隻有它了。”
她突然跳起來,驚叫著:“章老師,您在哪兒?”不,沒有章老師,隻是她的幻覺。哦,茉莉花,你是否知道,那個需要你陪伴的人,竟先你而去了!你是否為此而憔悴?柳笛突然覺得鼻子發酸,那麻木了的情感,此時正掙紮著要複蘇。她看著茉莉花,猛然間,她竟發現,在一個細弱的,顫巍巍的枝條上,竟奇跡般的冒出了一個小小的,潔白的花蕾!
仿佛一種巨大的力量,震動了柳笛麻木的神經。十一月,茉莉竟能開花!哦,難道,茉莉也是有情物,它在用一份樸素的潔白,來悼念章老師的靈魂嗎?柳笛覺得自己的心在破碎,在破碎!章老師走了!章老師真的走了!章老師的確走了!三天來,她知道這個事實,卻在潛意識裏一直抗拒著。她總盼著能出現什麼奇跡,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奇跡沒有發生。直到此時,她才相信和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的心在痛,碎了的心居然會痛,每一個碎片都在痛!她的嘴唇顫唞著,眼裏畜滿了淚。終於,她抱著這盆茉莉,無法抑製地大哭起來。自從看了那份電報後,她從沒有這樣痛快地哭過。她哭著,幾乎是歇斯裏底地哭著。三天來所有的痛苦和悲憤,都在這沉痛的哭聲裏發泄出來。
蘇老師和高校長也在哭,陪著柳笛一起哭。這幾天,他們的心頭也積壓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和悲傷,也負荷著一份沉甸甸的重擔,他們也要用哭聲來發泄心中那些黑色和灰色的情緒。好在,柳笛哭出來了,他們清楚,隻要能哭,即使被痛苦粉碎,也不能被它慢慢殺死。
漸漸地,柳笛止住了哭聲。她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的頭腦清楚了許多。心,還是痛苦而破碎的,但被悲傷掩蓋的理智,已像退潮後的礁石,漸漸顯露出來。她再次注視著這盆喚醒了她理智的茉莉花,突然,她的心哆嗦了一下,她發現,茉莉花的花盆被更換了,原來的黏土花盆,被換成了陶土花盆。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盆茉莉那樣憔悴,莫非……她突然跑到高校長麵前,嚴肅地,幾乎是咄咄逼人地說:“告訴我,章老師是怎麼死的!”
高校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他退避地,含糊地說:“章老師的確死於車禍,這是事實。”
“我不信!”柳笛冷笑了一下,“車禍之前呢?難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嗎?”
“這……”高校長的臉色更白,他逃避地,遮掩地,吞吐地說,“章老師死於車禍,這件事與別人沒有關係……”
“不對!這件事與別人有關!有很大的關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那麼清晰那麼洪亮地在這小小的辦公室內回蕩。
十七
三個人都吃了一驚,一齊朝門口看去。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高個,漲紅著臉,眼睛睜得大大的,坦率而倔強地望著屋子裏的每一個人,目光中有一種豁出一切的味道。
柳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總覺得他有些麵熟。男孩注意到了她的眼光,首先和她說話:“我知道你就是柳笛,剛才你上樓時,我看到了你,並一直跟著你來到了這裏。”
哦,是的,剛才上樓時,是有個男孩子直勾勾地看著她,原來就是他。那麼,他又是誰呢?沒等柳笛發問,高校長就厲聲說:“文俊,你來這裏幹什麼?”
文俊沒有理他,他麵向柳笛,說:“柳笛,我先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文俊,是高一(1)班的學生,也是章老師的語文科代表。章老師去世的前一天,和去世當天的上午,我都和他在一起,親眼目睹了很多事情。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些,可是,剛才看到的情形使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一切。我發誓,自己的話沒有半句虛言,你想不想聽?”
科代表?柳笛恍惚了一下。曾幾何時,這是屬於她的稱呼啊!現在,她真願意放棄一切,來換回當章老師科代表的那段時光。她看了高校長一眼,後者眼裏有份深深的擔憂和自責。難道……咬了咬牙,她對文俊說:“隻要是真相,不管多殘酷,我也要聽。”
文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光中流露出一種欽佩。“首先,”他開口了,“我聲明,我不喜歡章老師。我和同學們一樣,很喜歡聽他講課,卻不喜歡他。我們很希望能喜歡他,可他簡直叫人無法喜歡。而且,我發現他也不喜歡我。他不讓我接送他上下課,更不讓我送他去等車,隻允許我中午幫他批作文。我覺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連這件事也不讓我去做。每天中午我去批作文,用‘如坐針氈’這個詞形容是再恰當不過了,因為我明顯感到他不喜歡我坐這把椅子,甚至不喜歡我呆在這間辦公室裏。所以,批作文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他真正喜歡的,大概隻有窗台上那盆茉莉了。我經常看見他摸索著去打水,澆花,盡管有時澆得不好,他也不讓別人幫助他飼養這盆花。大家都說,他之所以這麼喜歡這盆花,隻是因為——這盆花是你送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