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大踏步走過來,比之三個多月前瘦了些,一身的塵土,滿麵的風霜,堅毅的臉上已褪去少年的青澀,而呈現出凜然的大將之風。
這幾個月的艱險磨難,非但沒有削減他的魅力,反而讓他更加迷人。
我沒等他開口先道:“你變黑了。”
他怔了一下,道:“請王爺宣旨。”
我搖頭笑道:“我來看你有沒有遵守承諾毫發無損。”
“請王爺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他突然生起氣來:“這是戰場,是士兵們賣命的地方,不是你們請功邀寵、爭權奪利的所在!”
袍袖一揮,他轉身便走,挺直的背強硬如山,凜冽如風。
我被他的怒氣驚住,好一會兒才醒過味兒來。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人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包括嚴肅的師傅和位尊九五的父皇。
自尊嚴重受傷卻又不甘心這樣離開,我一時之間僵在當地。
“靖王爺,將軍讓我護送您離開。”
是方才那個年輕的軍士,見我不動,他又道:“王爺莫怪,這一仗實在關係重大,將軍他已經幾夜沒合眼了。”
我點頭,是啊,他的肩上不僅壓著京師,壓著朝廷,還壓著他全家以及——莫懷遠的性命。
這段日子掌管軍需,讓我看清了兩個戰場進退相顧的互動和兩個主帥心照不宣的默契。綜合以前的事,可以確定他和莫懷遠必定有著深厚的感情。
正因為莫懷遠敗了,他才放棄堅守,要用自己的勝利為莫懷遠爭取一線希望。
看著站在礁石上向北遙望的他,我的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
為什麼他對那麼多人都好,除了我。
那天我還是離開了,為了不讓他心煩。
走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那個勸我走的軍士鬆口氣道:“可走了,再有一個王爺陷進去,這仗就真沒法打了。”
那場仗他贏得非常漂亮,戰報依然隻有簡單兩行:殲敵六萬於水上,三萬於茂林,生擒一萬三千人,滕王逃。
民間卻已傳開,到處有人繪聲繪色地講他如何算得湮水汛期早至,如何在上遊阻斷江水騙過敵軍,如何誘敵渡江水掩七軍,又如何在退路布陣截殺……
甚至有人說葉將軍乃天神下凡,手中長劍一出,能召來天兵相助。
他聽到這些,隻微微一笑:“昔日諸葛孔明曾道,為將者,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庸才也。薦清雖不及先人,卻非庸才。”
何止非庸才,他是真正的奇才、天才!
如果說14歲校場戰勝莫懷遠,15歲南越建功,隻是讓人們知道他,說起時誇讚幾句“後起之秀、可造之才”什麼的,那麼經過這一戰,不滿18歲的他已成了天朝的希望和驕傲。
他終於震翅高飛,遙相呼應的是一年來戰必勝、攻必克,所到之處群夷懾服的南越宗熙,我能否跟上呢?
第五章
不管什麼人都有無法克服的弱點,隻要對症下藥,焉能不手到擒來?
張岱第一個軟了,然後是徐士煒,連範承文也寫下悔過書,自言時日無多,請求我念在往日情分放過他的家人和親族。
就和我預料的一樣,我鬆了口氣,卻也有些失望。
哼,忠心不二,果然隻是書簡和戲文裏的東西。
“廢話連篇!”
我把供詞扔在禦案上,揉了揉眼睛,溫公公適時遞上熱毛巾。
雖然滿紙都是悔過之言,用詞遣句情真意切,卻也空泛得很,我想知道的他們的動機、原因、目的、如何運作,以及同謀,甚至幕後一句沒有。
老家夥,這個時候還想打馬虎眼。
就衝著他們這種服軟不認帳的勁頭兒,也知道背後有人慫恿或者——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