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他們的醫術還是不能全然信任的沐策,困難的吞咽藥湯之餘,努力睜開腫脹的雙眼,試著想從她身上得到一些能讓他安心的保證。
「我們不會讓你死的。」蘇默以巾帕拭去自他嘴角流下的藥汁,「你放心,絕不會。」
「真的?」
「嗯,我保證。」她沉穩地點點頭,再把剩下的藥給餵完。
排山倒海的睡意緩緩席捲而來,喝完最後一滴藥湯的沐策,在她要起身離開時,掌心悄悄地攥緊了她的衣袖一角。
「別忘了……你答應的……」
「對,我答應你的,待你醒來後,便會覺得好多了。」蘇默伸手拂去他額邊的一綹髮絲,麵帶微笑地看著他沉重得快要張不開的雙眼。
「別滅燈……」
蘇默低首再次看了看他掌腕上明顯的鎖銬痕跡,而後體貼地頷首。
「知道了。」她的指尖,如春風般地拂過他的眼簾,「知道了,安心睡吧。」
隨著遠山的輪廓經風雪妝綴得朦朧模糊,風姿綽約的隆冬,正式宣佈擺駕人間。
說起來,沐策在這座名喚為桃花山的山頂,已待了快四個月的時間,這些日子來,沐策不但自鬼門關前走了一回,身子也大致上都複元了,此外,他還大抵弄清楚了這一家子恩人的概況。
「唉,救了你一命,雞棚裏的一窩雞就一隻隻都遭了殃,想想你也真是罪過罪過。」
用過年飯後,蘇默前來客房收拾沐策所用碗盤,卻忽地對著桌上那一大碗被沐策喝得涓滴不剩的雞湯湯碗,淡淡地說出她的感慨。
花叔毫不遲疑地附和,「是啊是啊,以前那窩雞咱們都捨不得吃呢。」
「哪像現下,全都專用來為你這難得的客人養病補身子。」站在床邊替他掖著被角的花嬸,頭點得可勤快了。
沐策默然地接受他們輪番的言語攻勢,半晌,他隻淡淡地問。
「雞肉呢?」
「嗯?」他們皆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句。
「日日我所喝的皆是雞湯,雞肉呢?」他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一張張毫不心虛的臉龐,「都進了誰的五臟廟?」他們也不去找麵鏡子照照,瞧瞧他們,一個個都吃得嘴角泛油兼帶光,氣色好得有若春回人間似的。
說時遲,那時快,當下在場的某三人,紛紛揚手指向其他人忙著栽贓。
「……」他算是逐漸看清這些救命恩人的本性了。
「咳咳。」蘇默掩飾地別過臉偽裝忙碌,「趁著今兒個雪勢不大,該辦事的辦事去,別都擠在屋裏湊熱鬧。」
「知道了。」某對夫妻歡快地應著。
原本熱鬧不已的家中,在花家夫婦出了門後,一下子就顯得安靜清寂了許多,安靜的屋子裏,就隻剩下跛了一腳的蘇默,拖著腳步在屋裏來來去去的聲音。
「睡不著?」收好碗盤要走的蘇默,看著他猶在床畔坐著的姿勢。
他微微苦笑,「都躺一早了。」
「那就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吧。」
怎麼活動?
他的身子尚未完全複元,腿腳也都還無力著,加上外頭大雪覆山已有數日,那一地看似蓬鬆鬆的厚雪,一腳踩下去,可是會直抵人大腿腿根,他這行動不便之人可不想再給她多添麻煩。
蘇默朝他笑了笑,熟練地將他的一條臂膀搭在她肩上,就像做過幾百回似的,直接半扶半托地讓他站起,領著他一路走向她常待的廚房。
將他在廚房一角的小床上安頓好後,她將一大盆蒸好放涼的粟子遞給他要他剝殼。
「來幫幫忙吧,咱們今晚吃粟子飯。」花叔說過了,他那接好的指頭得勤加動動,才能早日恢復原有的狀態。
沐策拈起一顆表麵光滑的甜粟,按她的話活動起已接回指骨的十根長指,方剝開的粟殼泛著淡淡的甜香,無聲地混合進廚房裏各式的香氣中。
花了點時間才剝完一盆粟子的他,看著蘇默站在灶台前的身影,恍然地憶起,數月前他們三人是如何合力將他這條命給救回來的。
也不知他們三人是否曾拜過什麼世外高人為師,當初她說他們分工合作才能治好他的傷,實際上也確是如此。
當初獄卒奉命廢去他一身的武功,故刻意挑斷的筋脈,已被手藝高明的花嬸接了起來,她還刮去他背後的腐肉,縫合好鞭傷所造成的傷口:花叔則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才將他身上所有骨斷骨裂的地方接回,並在口中叨叨念著傷筋動骨一百天,強押著他在床上結結實實地躺了三個月;而蘇默,她最後還是查清楚了他身上總共中幾種毒,為了這五種效果不同的慢性毒,每日他一睜眼,就可瞧見蘇默手捧著一隻藥碗站在他的床前,每日在他即將閉眼入睡前,站在他床前的,也還是捧著另一碗不同湯藥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