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以來從沒見她下過山半回,而他倆,明知她有這病,卻還帶著她去城裏冒險?
花叔低著頭,頗自責地垂下了雙肩,「待在山上的這三年多來,也沒見小姐喘過一回,我們以為……以為她已經病好了……」
「大夫說過,這是心病。」花嬸拉過沐策的手輕輕拍著,要他沉澱下這一日下來他悶在腹中的火氣,「我就實話同你說吧,三姑娘她極怕外人。」
「極怕外人?」沐策錯愕地瞪大眼,不一會兒又攢緊了劍眉,「我也算是個外人,可也沒見她曾怕過我。」
她搖首,「沐沐你不同,你是三姑娘親手帶回來的。」
「那又如何?」
「她就是孩子心性,每每都把她撿到的東西當成自個兒的。」花嬸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蘇默的心態,「所以說,你是自家人,不必怕。」
聽了這話後,沐策的麵色不禁稍微緩和了點。
「她這病……可有法子根治?」雖說住在這山上是能不讓她犯病,可她也不能一輩子就這麼被孤立在人群之外。
花嬸莫可奈何地長歎,「怎麼治?心病還得用心藥才能治。」
蘇默的心病,是她那隻已註定跛一輩子的右腳、是她身為名妓的娘親、是眾人看待她的目光、更是她的自卑,而這些,世上的藥石皆不可愈。
長期住在山頂上,或許不隻是他們,就連蘇默也以為自己早已走出往事的陰影了,可今日無情的現實卻證明了,有些事,真的不是說想忘就能簡單忘了的,就算腦海裏一時憶不起了,身子卻也還是牢牢地記著。
「沐沐?」花嬸伸手輕推著坐在麵前發呆,心思已不知跑哪去的沐策問。
他沉吟地道:「同我說說蘇府的事吧,特別是關於蘇大小姐的部分。」
花叔熱心地湊了過來,「我來說我來說,大小姐名叫蘇映眉,人稱蘇二娘……」
潺潺流過的天際星河,隨著夜色愈來愈深,在半圓的月兒懶懶地攀上山頂爭姿後,似乎沒再那麼吵嚷長舌了,黑暗的山巒洗沐在乳白色的月輝裏,顯出與白日不同的清冷風情。
沐策在將蘇大小姐之事打探得差不多時,他隱約地聽見,內宅深處傳來了窗扇被打開的聲音。
他站起身,「三姑娘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花嬸疲累地打了個嗬欠,「她若未睡的話,你再到廚房倒碗藥給她喝。」
「知道了,你們也累了一日,都快去歇著吧。」
自爐上溫著的藥壺裏倒出一碗色澤漆黑的藥汁後,沐策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向他客房的鄰房,在走至兩房之間的小花園時,他頓住了步伐,不出聲地瞧著站在窗前未睡的蘇默。
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此刻蘇默麵上的神情,不再像白日時佈滿了痛楚,月下的她,看上去無悲無喜,有的,隻是對命運的屈服,正一如當年他身在黑牢時的模樣。
這一夜,沐策在院子站了很久很久,久得他手上的藥都涼了,蘇默也已合上窗扇歇息了,身上沾染上了一層晶瑩夜露的他,卻始終,都沒有移開過腳步。
第四章
日子就像水麵上從不留下痕跡的漣漪,一眨眼便淡淡地過去了。
蘇默的病隻過兩日就已大好,曾經發生在沛城裏的那件事,似乎並未對她產生什麼影響,她的行為舉止仍與往常無異,於是本還有點小心翼翼的花叔與花嬸,在她的保證下,也稍稍放寬了心,不再那麼緊張地時時盯著她。
隻有沐策知道,蘇默偶爾會在白日裏,望著遠方的山巒晃悠悠地出神,心緒好像飄到很遙遠的地方;有時他在夜半時躡著腳來到院子裏,他也可瞧見,她又獨自一人在月下久立至夜深露重。
這讓他放不下。
雖說他不是很清楚,這股子放不下的柔情是打哪生出來的,它就像是繚繞山頭的雲霧般,雖是摸不著,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
那夜花叔花嬸在他的要求下,難得談及了蘇默她的家庭,也說了許多他始終都不明白,為何要將蘇默養在這座山頂上的蘇二娘之事。
他們說,那位多年來一如父母兄長般,視蘇默為無物的蘇二娘,在私底下,其實並非是那樣的人,可因蘇大夫人對外室出身的蘇默不待見,故她不得不在人前裝作也站在她娘親的那一邊上。
三年多前,當蘇府舉家遷至雲京時,蘇老爺一開始是帶著蘇默一道前去的,隻是到了雲京後,蘇默才發現,長年對她不聞不問的蘇老爺,並不是突然對她生出了什麼父女之情,他之所以攜著她來,是為了雲京城中的一塊地皮,他打算將她嫁給那塊地皮的地主作為妾室,好讓地主能因沾親的關係給那塊地皮打個折扣。
早已嫁至雲京中為商婦的蘇二娘,在聽聞此事後,自夫家一路風風火火的殺回蘇府,揚言這名生母出身可恥的小妹敗壞了她在京中的名聲,連帶也使得她夫家的生意受到了影響。接下來整整三日,她泣血般地在娘家連哭又帶罵,鬧騰得舉府上下無半日寧日,最終,在她身為皇商的夫君出麵協調以及她的威脅下,蘇老爺取消了將蘇默許人為妾的這件事,並按著蘇二娘的要求,派人將蘇默與花氏夫婦打包火速送回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