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樂意地說好啊,我幫你去燒水。
蘇餘人幫葉還君洗頭發,那濃密漫長的黑發,洗起來真不容易。但再麻煩也架不住樂意,葉還君順著水的長發在她手上淌過,觸如冰涼的絲綢,讓蘇餘人莫明地順暢欣喜。她看著葉還君華麗而平靜的樣貌,忍不住想在這破敗的院子裏照顧他一輩子。
人總是這樣,為著某一時的悲歡,動不動就想將一輩子搭進去。大約是性情執著的緣故,一旦什麼入了眼,就想抓住不放,無限放大。不管這東西是否會長久,是否真美好,因為身心被自己的想像蠱惑了,入眼皆是好處。所謂情網,大約就是如此:走不出的迷霧,堪不破的迷障。
蘇餘人曾經幻想過,要將葉還君抓住在身邊,廢去他的毒牙利爪圈養在一方天地裏。比如像這樣一間破舊的院子裏,他安安靜靜地坐著,秋日的黃昏裏由她慢慢幫他洗著頭發,或者倚在水邊的亭子裏,不知時光地打著瞌睡,由她在身邊輕悠悠地唱著歌。他希望葉還君一無所有,一無牽掛,在無憂的歲月裏慢慢老去,除了蘇餘人三個字,再記不得其它的人事物,春華夏茂,清秋飛雪,他的眼裏隻有她,隻知道依賴她,在漫長的日子裏變得迷糊懶惰,不執愛恨,不記恩仇,隻靠在她的眼前,埋著他已雪白枯萎的長發,安靜的辰光裏,是恬靜安祥的睡顏。
蘇餘人這樣想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好笑,片刻的恍惚,讓她記不起自己想要什麼了。她舀了一瓢水順著葉還君的頭發淋下去,突然說:“其實我想做你的女兒。”
葉還君聽了淡淡地問是嗎,看那表情,根本是當笑話聽了。他靜默了片刻,又轉過頭來問:怎麼?把我害成這樣,現在後悔了。
葉還君道:你現在放我走,我就原諒你。我要去乾西,不想去汀淮。他坐直了身體抓住蘇餘人的手,說算我求你了。
蘇餘人笑了一聲,她歎了一口氣蹲在葉還君身邊,仰頭看著葉還君眼睛,說那你親我一下。葉還君聞言愣了一下,片刻俯下`身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蘇餘人搖搖頭指了指嘴唇,葉還君於是又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蘇餘人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幫他擰了擰頭發,說那你洗洗早點睡吧,說不定夢裏能到乾西。
不甘而已
葉還君知道被她騙了,眼中分明有所惱火,但這惱火轉瞬即逝了,他低下頭靜了一會,起手慢慢擺弄自己的頭發。分明前一刻還在哀求,指不定都能給她跪下,看到她戲謔的臉色,心知被擺了一道,靜下心來還能若無其事的。這真令蘇餘人佩服,轉而又不禁調侃:以前你不是說我喜歡你親近你有違倫常?怎麼剛才我叫你親你就親了,早知今日,當初還裝什麼正經,你說你是不是不要臉。
葉還君聽了毫無反應,似乎打定了主意以後要把蘇餘人的話當耳邊風聽。蘇餘人覺得他簡直沒有原則,但葉還君分明是死性固執的人。沒有原則,又死性固執,令人捉摸不住,蘇餘人覺得這人真有意思。
到底是因為喜歡才覺得有意思,還是因為有意思才去喜歡?葉還君若真這麼“有意思”,怎麼從不見方小寂為他神魂顛倒,卻輪著自己為他願死願活。蘇餘人有時想,是不是根本看錯了,把一杯白開水看成了陳年白酒,隻因為沒嚐過滋味,總幻想著若是入到口舌裏會是何等濃烈消魂的滋味,真哪天嚐到,也就“不過如此”。就如同她交陪過的許多人,也曾為其中的一兩個茶飯不思,追逐著不停撩撥,但真等人家把真心交到手上,又覺得“很沒意思”,繼而不屑一顧,又狠心地棄之如弊履。
葉還君到底是白開還是白酒,蘇餘人大概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她同葉還君在一起,抬頭隻看到前方茫茫無盡的白霧,但正因為難以分辨,才留下無盡美好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