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得幾乎像墳場,但自從上個月謝明朗從醫院回來,一切似乎又好了起來。他聽著床另一邊的呼吸聲,明知道不應該吵醒他,但還是伸出手,抓牢了謝明朗不知何時起變得瘦骨嶙峋的手。
大概是關於科孚的記憶太真實,眼下的觸♪感反而更似夢境,言采忍不住勾起一個無人可見的微笑,慢慢撫摩著那隻手上每一寸皮膚上的褶皺,也知道每一根青筋的位置,他依稀記得年輕時候最怕摸到皺紋,可事到如今,他竟然一刻也沒想過放開這隻手。
誰知道接下來真的醒了。
他的手探到床鋪冰冷的另一側,隻有雨聲是真實的,沒拉上的窗簾的縫隙裏,依稀可以看見泛出微微灰藍色的天空。如果這不是最初的黎明,那便是最後的黑夜。
瞬間記
每一次正式上場之前,言采會靠著牆默立半分鍾,從第一次上台演《蜘蛛女之吻》,到這最後的《李爾王》,從無例外。很多年前他穿過這條走廊,直到今日,才算是走到盡頭了。
開始於此,也將終結於此。
幾個月前顧雷帶著策劃找上門來的時候言采幾乎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多年的朋友也沒有太多顧慮和忌諱,言采很幹脆地告訴他不接戲的原因:“我不想離開謝明朗身邊。”
但沒想到顧雷聽完這個理由之後,歎了口氣說:“我也不瞞你,這出戲是明朗找到我,要我勸你接的。”
就是顧雷這句話,讓自從謝明朗的病情被查出之後就各種小事齟齬不斷的兩個人又吵了一架。
兩個人以前是不吵的,年輕的時候幾乎從不,再複合也難得在言語上起什麼爭執,反而臨到老了,病了,忽然有一天像是一個看不見的閘門被衝開,任何一點小事都可能成為一場“戰火”的開端,它們很快地平息下去,又在某個時點自然而然消弭,如此周而複始,看不到個頭。
那天也是這樣,然後說著說著謝明朗笑了起來,言采一怔,似乎也沒辦法再發脾氣了,他看著謝明朗的嘴角和眼睛,正想再仔細地多看一會兒,謝明朗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說:“你很久沒好好演戲了,這出就挺好,去吧。”
言采抬頭看了眼他,搖了搖頭,抿著嘴沉默好一會兒,終於說:“我老了。”
謝明朗的眼睛裏一瞬間劃過驚訝,隨後頑皮之色主宰了一切。他張開雙臂:“說不動台詞了?還是抱不動姑娘了?言采,你抱抱我看。”
聞言言采挑了挑眉,起先並沒有動。但是謝明朗始終定定地看著他,張開雙臂的姿勢也維持不變,言采並不是不知道謝明朗的用意,短暫的僵持過去之後,他也還是伸開手,圍住他的胸口,把人抱了起來。
他並沒有抱他太久,稍微離地就放了下來。確定謝明朗的腳落地之後,言采正要搖搖頭再說句話,眼前景色驀然一變——他竟然被謝明朗扛了起來,像一隻沙袋那樣。
胃頂著肩膀的感覺不算太好受,何況年紀大了之後漸高的血壓也不允許這種突發“驚喜”,言采還沒來得及抱怨,脊背已經先一步觸到柔軟的沙發,接著他看見謝明朗的笑臉,一笑起來整張麵孔都在發光的臉,聽他說:“你看,我也還是能抱得起你嘛。”
言采總覺得謝明朗這些年來的麵相漸漸在變,大概是因為總是在笑,把眼睛都笑彎了,更笑深了,眼角的紋路越來越長,也越來越見蜿蜒錯綜,連帶著臉上的線條都顯得柔軟了。他看了他好一會兒,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鬢角,可剛剛伸出手,謝明朗已經整個人撲過來一樣用力抱住了言采,在他耳邊喃喃叫了兩句“老頭子”,才換作他更熟悉的稱呼,同樣是兩聲:“言采,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