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而過。
沒走出幾步,我看見那個步履踉蹌的背影一手按著胃部一手扶著牆,慢慢跪倒了下去。
“沈、沈措!”我慌忙衝上前將他扶於懷裏——睫毛微顫,眼眸輕闔,豆大的汗珠不斷滑落俊削臉頰,麵色蒼白如紙,因此顯得嘔出口的鮮血格外殷紅。
“媽的!叫急救車啊!”
醫生說從未見過這麼嚴重的胃出血患者本人竟還毫不自知的。我坐於他的病床邊,看著罩在他臉上的呼吸機隻感萬箭穿心。
難以預見的若幹年後。同樣在醫院,同樣是我坐於他的病榻之旁,早過了而立之年的沈措對我說:我很後悔。
我又何嚐不是這樣。
這是我與沈措的二十歲。
死者屍骸遍野,生者舉目蒼涼。
蘇醒以後,去掉呼吸機的沈措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九幾年的時候女孩們看見兩個帥哥相對而坐深情對視還不會往“耽美”上想,我隻能聽見門口不斷傳來小聲尖叫,仿似在說,“兩個都很帥啊!”
以眼梢指了指門外,聚集門口的一堆護士裏有一個明眸皓齒特別漂亮。他朝早已眼眶泛紅的我微微挑起一側眼眉,“你先,還是我先?”
“哥哥欸,”我是真的笑了,但含淚的嗓音不免有些甕聲甕氣,“就你現在這副病秧子模樣,還和我爭?”
“那就你先吧。”沈措仰頭後靠闔起眼眸,麵容蒼白疲憊,卻極是妖嬈地笑了,“老規矩,三個月。”
10、長太息以掩涕兮
我想起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朋友無非兩種:可以性[]交的和不可以性[]交的。我覺得這話不夠妥切,還可以加上兩個類別——可以性[]交但不敢僭越雷池的,不可以性[]交但夢寐以求輾轉反側的。
邱岑歌歸屬前者,沈措當之無愧便是後者。
離開會展業的沈措開了一家名為“視覺”的設計公司,雇一群老外分析國際流行趨勢,自己兼任老板與設計師。頭幾年他過得如履薄冰相當不易,林家人言出必踐,運用一切人脈關係與官場的高壓手段不斷地對“視覺”進行幹涉與阻撓,終於在一張牽係著一公司人幾年心血的合約上施壓成功,讓他擔上了難以負荷的巨額賠款。
如何也不能再袖手旁觀,我去找了姚海若。跪在地上向這位母親坦承一切乞求寬恕,我說沈措與林南音的婚姻關係日趨緊張有我不可推卸的過錯,我說我不相信沈措會殺害自己的妻子,還說他也為此後悔無及否則又如何會胃出血到昏倒卻毫不自知——那個優雅如舊的女人打斷了我的話。為我泡了一杯茶,舒展眉頭淺淺一笑,你知道讓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痛苦與憤怒能持續多久嗎?於那嫋嫋而起綿延盤亙的龍井茗香中,我聽見她說,要舒慰我的痛苦平息我的憤怒隻有兩個可能——他闔眼咽氣,或者我。
“姚阿姨。我最後叫你一次姚阿姨。”我走出林家的時候,回過頭對那個女人輕鬆聳了聳肩,“不就是從頭來過麼?賠個一千來萬算什麼,也就是買兩輛車的錢。我來填,賠多少我譚帥掏腰包來填!”
出了林家我直接去找了沈措,一路上各種不靠譜的念頭層出不窮,幾乎要炸裂我的腦袋:想讓老譚同誌出麵調停將這翁婿間的幹戈化為玉帛,也想讓沈措奉茶道歉乞求嶽父嶽母高抬貴手,甚至想到回去接管公司逼迫老譚下台,這樣就可以在財力上對自己的好友傾力相助。一種煩躁的情緒隨著這些想法一個挨著一個的破滅而將我開膛破肚,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萬分沮喪。
在門外時我便聽見了他在彈鋼琴。自打林南音魚沉雁杳音訊全無,他偶爾也會彈鋼琴,卻再也沒有出聲歌唱過。即使匱乏音樂細胞如我,這首膾炙人口的命運交響曲也耳熟能詳。我一直倚立一旁靜默地注視著他,幹淨挺括的白襯衣,一如既往的專注神情,眉心輕聚,華麗的長睫如扇般投下邃密的陰影,側顏的線條挺俊漂亮得值得讚美。修長十指不住在琴鍵上移動,他把那首鋼琴曲來回彈奏了好幾遍,像個即將鋼琴考級的小學生一樣。然後他輕輕壓下琴蓋,回過頭來對我一笑說,我的第一個鋼琴老師非常喜歡貝多芬,他對總是因為我媽在“工作”而被鎖在門外的我說“最愚蠢不過‘怨天尤人’”,我至今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