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張都是一些賣身契,估摸著應該是莊子裏頭的仆人們的,他也不怎麼在意。待翻到最後一張的時候,賈環不由瞪大了眼睛,待他看到落款,隻覺得心髒猛地一痛,眼睛刷得就紅了,身子止不住地發抖,啞著聲音問道:“為什麼?”

代儒見了,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發現了吧!你手上的這份東西是你的過繼文書,那座莊子也是你父親給你準備的。你父親這輩子雖然混得不如我父親,可是天底下父親的心都是一樣的,他比我父親靠譜,很有自知之明,早就給你算好退路了!這份文書落款的日期是承德九年,那年你才九歲,瑞兒過世剛剛滿百日。”

代儒沒有漏看他那痛苦夾雜著悔恨的表情,卻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停止,停了這孩子會更加的撐不住,停了這孩子會扭曲掉,變得恨他,恨所有的人。‖

賈政聽得他一聲聲叫喚,心中悲到極致,也滴下淚來。周圍送親人上路或者陪同上路的孝子孝孫見此情景,思及自家,也忍不住哭將起來。一時間大夥兒哭做一團,那些公人給惹惱了,舉起水火棍便大。賈環知機,忙上前塞了些銀兩,說盡好話,讓跟著一道沿路照顧父親。這些公人收了銀子,立馬變得好說話起來,更兼賈政是上頭交代過不許為難的,倒也熱得做人情,也就應了他。

賈環見他應了,也不顧賈政的反對,開始死皮賴臉地一路跟著。開始的時候,賈政對他是一天照三頓罵的,可架不住人言可畏,賈環嘴巴甜,會做人,路上隨行的人都對他讚不絕口,誇賈政養了個好兒子,他也就不好意思再罵,隻是依舊不給他好臉色。

這點賈環倒是無所謂,父親兩輩子都是這個德行,就是不習慣也習慣了。這還是其次,有件事是他尤其不放心的,賈政一路上胃口奇差,不管他弄了什麼給他吃,他都吃不了多少,不是他不肯吃賈環弄得東西,是真得吃不進去,身體也一天天愈見消瘦。賈環知道這是心結,亦是身上有病的征兆,可是賈政一般時候不讓他靠近,他也沒辦法給他把脈,隻有到了夜裏才敢偷偷動手。診斷的結果不容樂觀,竟是跟周姨娘那種有著遺傳血崩之症的人一樣,元氣虧損。賈環心裏急得不行,他很清楚,這種情況隻能慢慢調養,用藥什麼的已經都不管用了。心裏火急火燎地,就有些自作主張。一天夜裏,他將本就昏昏欲睡的眾人都點了穴道,背著賈政就想逃走,沒跑出一裏路賈政便被風刮醒了。看到賈環背著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這一路上最怕的就是這孩子做傻事兒,毀了自己的前程,當下勒住了賈環的脖子,要他回去,否則就是逃了,他也不會活著。賈環沒辦法,隻好帶著賈政回去了。

剩下的路上,他也不敢再做什麼多餘的事,整日裏防這防那,就怕賈政出事。人算不如天算,就是他這樣防著,路上還是出事了。二三月是病菌的發生期,大部分病菌,凍了一個冬天,在這時候都漸漸蘇醒過來了,一下流行疾病就變得防不勝防。那些去台站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最是容易出事的人群,再加上通往台站的路十分荒涼,這路上不要說藥鋪,連草藥都難得見到。這個季節去往台站的囚犯,就是青壯年也有可能折了十亭去三,更別說那些老人。一旦發病,便會被拋下,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沒有人家,又怎會有活路。其實按賈環他們這個情況被拋下還算是好的,可是這些公人也是些心狠手辣的,這些人被拋下了,他們還不放心,怕這些活著的囚犯好命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