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轉頭對我說,“你把那個人叫進來?”
我說:“這麼多閑人在這裏不好吧。”動也不動。
那男孩還好,一直忍著疼,硬撐。
檢查發現他胃壁上有一片不小的潰瘍。
他做了胃鏡出去坐在長椅上,他的男朋友過來,坐在他旁邊。
他靠著他,哭了。
我看著他們,覺得全身發抖,跑到衛生間幹嘔,什麼也吐不出來。
一拳打在鏡子上,手指上紮滿了碎玻璃。
一個病人從隔間裏出來,嚇了一大跳,撒腿就跑。
我隻是喘氣,覺得全身都在抖,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76.
97年的夏天。最大的事件就是香港回歸吧。
那天我的老師給我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留校讀研呢?
一個直升研究生的人決定申請出國了。
我剛要拒絕,他說:“我已經和你爸媽談過了。他們都希望你讀研。”
想來是他看到我拚命讀g,先斬後奏。
我說:“如果讀的話,能轉方向麼?我不想學臨床了。”
他大驚,說:“為什麼啊?你可是當醫生的好材料啊。”
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
在急診實習的時候,曾經兩個醉漢打架,一個用碎酒瓶劃傷了另一個前胸。
帶我的醫生說,來來,你縫合試試。
我看著那傷口,竟然恍惚,握著手術刀的手發抖。
我的左手握著右手手腕。
那樣的傷口。
醫生看著我說:“你怎麼了?沒睡夠?算了算了。我自己來。”
那次以後,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冷靜的麵對病人的傷處。
經常走在街上,會看到和小丁身形相仿的人,我就不自覺的盯著對方看。
直到擦肩而過,我總是回頭,被我看的人會覺得很疑惑,也會回頭和我又一次對視。
他們都不是小丁。
這樣下去,形成了難以改變的習慣。
我總想,如果有一個人不是回頭看我,那麼這個人會是小丁麼?
我想我可以忘記,忘記過去,忘記小丁,
他的麵孔可以模糊到完全褪去,他的煙味卻揮之不去,他給我的傷口好像永遠無法愈合。
我想不明白,何以至此。
77.
我轉到生醫方向讀研,導師很精明,
善於學為商用,研究項目總是能搞到很多錢。
我深得導師欣賞。
大部分時間懶得回家,埋頭於實驗室,
叫幹什麼幹什麼,花多少時間和精力都不抱怨。
那個年紀的學生,談戀愛的談戀愛,兼職的兼職。
我不想談戀愛,也無所謂錢。
我隻是不想自己閑下來。隻要不讓自己閑下來就好。
幾個月以後,導師帶我去赴宴,在那天認識了寧。
寧的父親就是給我們研究項目很大經濟支持的老板,也是導師的老同學。
她對我微笑。
我也還以微笑。
78.
導師有天問我,你覺得小寧怎麼樣啊?
我說,挺好的。
他說,那你不?……
他眼鏡後麵的小肉眼轉兩轉。
後來我約她去看《泰坦尼克號》,
在電影最煽情處,我扭頭看她,她默默的流眼淚。
電影的光落在她臉上,一閃一閃。
在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她非常動人。
握住她的手,伸出另隻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
有一種所謂的戀愛形式是異常穩固的。就好像我和寧這樣。
我的導師和她的父親之間穩固的關係,使得我們一旦開始交往就難以破裂。
寧對我總是很溫和,倒是我,一旦和她熟起來,就顯出情緒不穩定的一麵。
她總是笑我,說:“你才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那麼難伺候。”
我就笑。
她人聰明,深深懂得為人處世之道,圓滑老練,討人喜歡。
對別人的難處會熱心幫忙,沒有什麼大小姐架子,也不會在人前賣乖背後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