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說蠻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裏人不心疼?來到這個世上,碰到什麼人,我們一生下來就是注定好的,怨不得任何人,莫去鑽這種牛角尖,莫去想那麼多。國義是去煤礦上班去了?”
夢影的奶奶清楚的把一把花生殼子丟到撮箕裏。
“是哦,不去上班哪裏會有吃,這麼多張嘴巴在屋裏,不去做怎麼行。錢到沒掙到幾個,每回歸來就跟撐了天一樣累著了,歸來就要做爺,不想動一下手,生怕會累死了。本來他歸來這個田就不用我去耕,現在還要我去耕田,原先在娘屋裏是沒了爺,沒想到嫁了老公,還是耕田的命,跟屋裏沒有男人一樣。真是嫁完了嫁絕了,會嫁到這種人屋裏來。”
熊根香不自覺的就把板凳拖近些,幫著一起剝花生,還笑著跟顧夢影說,地上的紅花子項鏈牽好了,不要弄斷了。
“隻能想開一點,多做一點就多吃一點,少做一點就少吃一點,這又不像我們原先啃樹皮吃野菜,會餓死人,不是樣樣都做得到,想開一點。”
又說了一些話,說到夜幕降臨時石秋花歸來弄夜飯,熊根香才起身告辭,領了顧良燕和顧大強跨出門檻。
自從顧良燕到過夢影屋裏一回,像是登堂入室認識了門路,一日好幾回要跑到夢影屋門口看一下,跑過來翻個紅繩、跳個房子、猜個東南西北。有時顧夢影隻是騎著小木馬悠閑地曬日頭,顧良燕也要從巷子裏跑過來專門看一下。有時玩的久一點,顧良燕也會把顧大強牽出來,一起到門口玩。
顧夢影第一回見到顧良燕,是在一個銀裝素裹的大雪天,在一個純潔無瑕的世界裏,苦楝樹和梧桐樹的枝椏被大雪壓彎了腰,影壁腳下和柿子樹蔸上的石塊縫裏幹枯的馬屎草梗子在積雪的堆壓下,顯得既纖弱又堅強。
屋簷下、影壁下和天井下,都結了長長的冰淩,顧大勇和顧大壯扛著一根竹竿,把天井下結的冰淩,全部打下來了。顧夢影在天井下,撿掉在石板上的冰淩,含到嘴裏吃。
夢影的奶奶坐在堂前遮火籠子,一遍又一遍的說,那些冰淩不能吃,頂上全是老鼠屎,全是醃瓚死了的東西,屋頂流下來的水結的冰淩裏麵也是老鼠屎,吃了肚子會痛。
但顧大勇和顧大壯還是一邊把冰淩打下來,從地上撿起來忘到嘴裏吃,吃完再往地上砸。顧夢影有樣學樣,玩得很開心。
等天井底下的冰淩全部打完了,顧大勇和顧大壯又跑到門口來玩,顧夢影後腳跟著跨過門檻。
夢影的奶奶又在堂前說,不要出去玩,外麵冷死了,就到屋裏玩,火籠子裏的花生煨熟了。
顧大勇和顧大壯又把影壁上的冰淩一棍子全打掉了,還把顧夢影一起拖到柿子樹下,然後對著柿子樹又搖又踢,拖著顧夢影不準走,一起感受人工下雪。把樹上的雪搖盡了,才扛著竹竿走了,去別的巷子裏敲冰淩。
顧夢影落了一身的雪,連跺帶蹦,撣撣頭發,卻把雪打到了脖子後麵,冰冰涼涼的。伸出一隻手到脖子後麵牽起領子去撈,沒想到一個雪沒撈到,那冰冰涼涼的雪在衣服裏麵反而滑得更深。剛準備轉身去告狀,去叫奶奶幫忙把衣裳裏的雪弄出來,就看到良燕屋裏的後門口站了一個人,那人就是顧良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