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一腳踢下來陪我的,然我回去以後卻一直沒見著,想是她還在凡間,尚為康健。是以,這兩匹紅綢,應是為我係的。

按著凡間算來我已死了八年,莫說頭七,頭七十也過了,然而爹娘卻依然掛著紅綢,年年月月,不知他們在宅子裏怎麼想我。

我一見那兩匹紅綢更不敢過去,踱到邊門找了棵柳樹趴在後頭看。忽然那門吱呀一聲,從裏麵轉出一個人來。

其時我這一眼瞧見那人,腦子裏麵轟的一聲,轉來轉去的那叫一個悲喜交加。

何謂喜出望外?看見你心心念念,而你以為這輩子決計是再也見不到的人,安然出現在你的麵前。

何謂悲從中來?那便是像我這般,看見你這心心念念,以為這輩子決計再也見不到,如今卻安然出現在你的麵前的人,手裏挽著你妹妹,無限溫柔的喚她“娘子”。

方才見著那紅綢,我的眼就酸了一酸;這下看到兩人卿卿我我柔情蜜意,我的眼睛更是酸得往外冒泡泡。

我看著江朔珩那曾經讓我午夜夢回次次都從夢中驚醒的臉,心裏那叫一個百轉糾結。八年的時光能讓一個少女成為憔悴婦人,卻隻能讓一個少年脫去青澀,愈發成熟。

如果說江朔珩與我定親之時還是個稚氣未脫,總有些孩氣的少年,那麼眼下的他,無疑已經是成熟男子一枚,隻是那眼睛似乎不複八年前那般黑得像幽幽深潭,許是歲月流逝的痕跡,現在他的眼睛是溫和的琥珀色,一如他的人,小心嗬護著身邊的小人兒,那溫柔那體貼,看得我心肝脾胃一發的酸啾啾。我隻怕我現在整個人都從裏往外散發出一股酸味。

我躲在顧府前麵那棵柳樹後,咯吱咯吱的扒著樹皮,十足十的幽怨棄婦。

可實際上,我沒得任何人可怪。初時我托身凡間,雖免去轉世輪回之苦,可到底也是個托生子,有了凡體肉胎。而我哥喚我回去,隻有一個法子,便是脫去這皮囊。

我在這人世間早已是個已死之人,凡間男子,妻子死了以後尚且還能續弦,更何況他與我還未成禮,我們隻是未婚夫妻,我有甚資格叫他替我守活寡?

不過從我這邊看,我不過是離開了七八日,再見時我中意的人便已拉著我凡間妹妹的手柔聲喚娘子,這,這反差……令人也忒失落了些。

雖然說起來很傻,但是江朔珩,他是我第一個動心的男子。

唉,傻了吧唧的。

都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家和顧府都是世家,江朔珩和我是娃娃親;或者,其實我該說,江家和顧家是娃娃親。因為江家的兒子,必娶顧家的女兒;而顧家的女兒,則必嫁江家的兒子。

這聽起來忒專橫了些,不過對於那時身為顧冉秋的我而言,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我在遇見那些半夜翻牆進來的書生,或是默默注視著我卻礙於身份不敢表白的小廝,或是刀頭舔血背負血海深仇的好漢;從此春心萌動陷入苦戀之前,先碰到了江朔珩。

還記得那是六月初六,我在後院裏蕩秋千。蕩著蕩著,我便碰到了他。

後來紫蘇告訴我,秋千是個極危險的東西,基本上小說戲文裏的女角兒隻要一蕩秋千,十有八九會碰上一個清俊男子,這男子十有八九是個窮書生,然後這窮書生十有八九會引得這小姐想起終身大事,春意盎然;隨後十有八九這小姐的家人會出來棒打鴛鴦;當然最後這書生十有八九會考取個狀元榜眼探花什麼的,來娶這小姐回去;但是這之前,這小姐十有八九得飽受相思之苦,或者身敗名裂,或者一病不起,更有甚者一命嗚呼的;總之日子很不好過;而那男子則隻需要在紅袖添香的陪伴下讀讀書,寫寫詩。

若是碰上有些野趣的,興許還能讓他碰上一兩個狐狸精,或者美女蛇,悄悄的思慕了書生,半夜偷偷跑來幽會的。

總之,秋千是偷情的橋梁,淑女的喪堂。

隻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在天界甚少玩甚秋千啊燕子啊,到了凡間便管不住自己,丫頭在的時候我光明正大的玩;丫頭不在的時候我也悄悄溜去,一日總要玩那麼幾次。

那日我便是玩著玩著,忽然想起在天界時騰雲駕霧,禦風而行好不快活!凡人就是這點不好,尤其是女孩子家,長著兩條腿,偏偏還要裝作蛇一樣坐在轎子裏軟軟的扭來扭去。我越想越懷念,越想秋千擋得越高,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像要乘風歸去,兩手一鬆,我……當然沒有禦風而行。

我穿著杏黃衫子在空中劃了條甚美的弧線弧線,然後,穩穩的落在一雙臂膀裏。

那臂膀自然是江朔珩的。我心慌意亂的抬頭他深沉溫柔的低頭,四隻眼睛交織在一起,我便暈了。

那是我見過得最黑的發,最黑的眼,那眼睛真是,黑沉沉的像沒有星星的夜。

我便是被這黑夜一樣的眼睛砸得看不見光明,一頭栽進去,栽得義無反顧的。

“小姐可好?”他把我打橫抱在懷裏,一開口,我原本就栽得七暈八素的,這下是徹底淪陷。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抬起袖子按住自己的胸口,臉上要做出驚魂甫定的樣子,要淡定,要嬌弱,要文雅;其實心裏當時隻有這麼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