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完全幾年前的少年景象。那幾年裏的生活像是被一台放映機播放著一樣,一點一點地重新浮現。像是一個夜晚的某一頓晚餐、像是一場到廈門的兩人旅行、像是一次對彼此身體的探求……而過去了的年生裏的那些別離和相聚,也清晰地宛若昨日。
他的夢裏充滿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那些年,也隻像一趟旅程。那個男人決然轉身,又在他的全部信念崩塌之前返身而歸。
29
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原來真的深愛一個人的時候,內心酸澀,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一天,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意。
——《晚安,巴黎》
他回想起那次旅行。
那個曾經留宿的青年旅社的底樓大廳裏,有一整麵牆都貼著旅客留下的便簽。千百願望,堆積在一起。他們曾在離開廈門之前,貼了一張署有彼此名字的便條上去。鄒子裴在小小的便簽上寫字,一筆一劃,認認真真。
盛銘不知道他寫什麼,就湊過去看。隻四個字:一生一世。
他笑了,笑話鄒子裴像個執著卻又不成熟的孩子。
一生一世,那麼長,好像自己說了就能算數似的。
彼時的兩人,已不算是孩子的年紀,卻也還未完全長大。許多事還沒有定論,承諾也給得輕易。對錯與否,概不負責。因為還有時間,等待之後答案自會揭曉。盛銘不知道當初自己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太過消極,但是看到鄒子裴貼在牆上的“一生一世”,仿佛那些無謂的顧慮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那整整一麵貼著便條的牆和那一句“一生一世”被他永久地保存在了尼康的鏡頭裏。
他們的一生一世,他不曾忘記。
一年級結束的夏天,他們從旅行中返回。
在S城,他見到了鄒子裴從巴黎飛過來的父母。
第二次見到他母親,已感覺熟悉了幾分。盛銘用並不地道的法語問候她Bonjour。鄒父看上去有些沉默嚴厲,卻又細心溫柔,是典型的南方男子。盛銘這才發現,鄒子裴舉手投足間的許多小習慣都來自於父親。
四個人一起吃過一頓飯。盛銘隻記得當時自己覺得萬分尷尬,不知坐在那張飯桌上的自己是什麼身份。大概,是以同學的身份——又大概不是。
二年級的秋天,盛銘忽然明白那次鄒父特意回國的意圖。他們父子之間想必有過一場懇談,隻不過鄒子裴沒有告訴他,或許因為他不知如何開口,又或許因為他仍期望著事情會有一絲轉機。
“那家夥啊?那些課他全翹了也無所謂啊,他要出國啊,他……沒有告訴你?”和他同班的彭靖宇這句話出口,就感覺事態不對,似乎是說漏了嘴,“啊不是,那次大家都在開玩笑,或許他是說著玩的是吧……”
這樣的消息,為什麼偏偏隻有我被瞞著。
鄒子裴,你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他找到他。直截了當,“你要出國?”
那時的鄒子裴剛從足球場上下來,一滴汗沿著鼻梁滑下來,還來不及擦掉,就被盛銘這個唐突卻又直接的問題怔住。
他在水泥操場的台階上坐下來,猛地往嘴裏灌了兩口冰可樂。
“爸讓我回法國讀商學院,在巴黎。他說,等我這一年念完就去。”鄒子裴眯著眼睛望向遠處,“但是我有一直在和他商量的!真的有!我不告訴你,是因為這件事還沒有完全決定,總會有轉機的。……我不想去,你知道的……”
盛銘看到他亮閃閃的眸子,是好看的淺棕色。從前的光芒一點點暗下去,“或許,或許……也不用那麼急著回巴黎的,至少讓我在這裏過完這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