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發呆,渾身上下酒氣衝天。
花自芳走上前輕聲喚道:“蔣老板,你這是在做甚?”
蔣玉菡極為恍惚模樣,緩慢扭過臉來瞧著花自芳,眼珠呆滯,過了半刻才道:“花自芳?”
半攙半扶著將蔣玉菡帶回了自家,花自芳倒了醒酒湯茶端給他,他卻不知接著,花自芳無奈隻得端到他嘴邊就著手喂給他喝了,過了半晌才漸漸醒過神來,轉了轉眼珠,茫然道:“這是哪裏?”
花自芳端著銅盆進來,說道:“蔣老板醉的厲害,我也不知如今你住哪裏,隻好帶你到寒舍來,還請別見怪才是。”
蔣玉菡揉了揉太陽穴,苦笑一聲道:“我這般頹唐模樣也被你瞧著了,還說什麼見怪。”
花自芳把銅盆放在一旁,招呼蔣玉菡道:“我準備了熱水,這塊布巾是新的,從未用過,蔣老板將就著擦洗一下罷。”
蔣玉菡洗了手擦了臉,又把頭發整理了,整個人比方才精神麗亮許多。
花自芳把髒水端出去潑了,銅盆並布巾也都收拾妥當。
蔣玉菡清醒過來後打量了半晌花家,忽想起問道:“你兒子沒在家嗎?我還沒見過他。”
花自芳笑了道:“趕巧今日我嶽父一早來接走了他家去住兩日。”
蔣玉菡點點頭,說道:“我醉的不辨南北,今日多謝你。”
花自芳忙擺手道:“蔣老板客氣了。蔣老板的事情,我也略微聽說了些,本想去尋著蔣老板勸解勸解,這幾日偏事情多也沒得著空。”
蔣玉菡臉色僵硬了片刻,自嘲笑道:“我先時隻說你遇人不淑,哪裏想到這話竟先應驗到我自己頭上來了。”
花自芳勸道:“嚴老板我也是見過的,確是綽約非常,然姻緣之事,有緣無分者居多,蔣老板還是莫要為此鬱結,放寬心才是。”
蔣玉菡笑著搖搖頭說道:“我何嚐隻是為了她,我是為了我自己的心…”說著眼神中便滿是淒然,“我先時已同你講過,我為師父所救,在滿春堂裏同小師妹自小一起練功,一起偷著跑出去玩,一起挨打,一起從什麼都不是成了角兒…這世上除了師父,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那時我為了保著她和師父的平安,什麼都拋到一邊去進了王府,受了幾年罪,苦苦忍著,總算在城外買了房屋置了田地,就等著這裏事情了幹淨就能…”後頭講的激動些,猛烈咳嗽了兩聲。
花自芳忙從旁邊茶壺裏倒了茶水端給他,見他神情淒苦,也隻得應景勸慰道:“甭管怎樣,日子總要過的。事過境遷,這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況蔣老板你人才恁地出眾,還怕尋不得如意的嬌娘?”
蔣玉菡端著茶杯飲了兩口,氣方緩了,聽花自芳言語,苦笑一聲說道:“如今這般境況,說到底怨不得別人,那時我進王府,生怕她和師父知道了替我擔心,便隻說是到王府裏唱戲得的花紅多些,後來我跟了太子一年,長安城裏誰不知道我琪官是個兔兒爺…換作我是個姑娘,也斷沒道理再等著。如今還說什麼尋得如意嬌娘?”
花自芳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見蔣玉菡麵前茶杯空了,忙端過來又倒了一杯與他。
蔣玉菡冷眼瞧著,忽道:“花掌櫃,你還和太子好著?”
花自芳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有些尷尬,低聲道:“不過還在一處罷了。”
蔣玉菡道:“我昨日聽見說,近些時日聖上龍體違和,宮裏傳著說聖上年下裏就想退位頤養天年,雖不知真假,但總不是空穴來風。”
花自芳一呆,隻聽蔣玉菡遲疑道:“我經了此事,許多事情已是有些看淡了,但總還是想勸你一勸,能抽身時還是早些離了這些人這些事,也省卻來日的傷心。”
花自芳道:“若是早些時候你就知道將來嚴老板會變心,你那時是不是就不會喜歡她了?”
蔣玉菡蹙了蹙眉,忽笑了道:“這話說的極是。預見到將來,卻也收不回覆水。”
兩人相視一笑,過去種種俱都釋然,泯於這一笑之中。
花自芳問道:“蔣老板有何打算?”
蔣玉菡道:“我師父已不在了,滿春堂散了攤子,我於這梨園行裏也呆夠了呆煩了,城外紫檀堡便是我的產業,幾畝薄田也夠我度日。就是你方才說的,日子橫豎要過的。”
花自芳點頭微笑道:“如此甚好。城外紫檀堡我也是知道的,蔣老板沒事進城來時也可到我這裏坐一坐。”
水汭再來時,花自芳把蔣玉菡之事簡略提了提,水汭點頭虛應了也不在意。花自芳卻終究忍不住問道:“我聽說,聖上年裏想退位,是不是真的?”
水汭訝然道:“你聽誰說的?我並不知此事。”
花自芳見他神色不似作偽,也隻得訥訥道:“我就是聽了一句,白問問你罷了。”
水汭抱過小安擱在自己腿上,有些了然道:“小花,有些事情雖你不對我說,我心裏是知道的。往前好些時日裏都說過不止一次,對著水溶也罷,張蘭也好,甚至連著這蔣玉菡,每次人家問起你將來之事如何,你是怎樣作答…那些話我多少也聽著些。”
花自芳垂著眼睛道:“我知道,我心裏就是那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