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如這深宮似海……”
“皇姐不必苦惱,不如在宮中小住,也有人作伴……”
平陽眼圈一紅,“子夫啊……”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要淹沒在這瓢潑大雨之中。
風雨如瀑布一般傾泄下來,不遠處未央宮巍峨的簷殿幾乎摩接到漫天的陰雲。這天氣就像她此時的心潮,竟沒有一處,沒有一刻,沒有一絲平靜……
她終於長歎了一口氣,“子夫可知皇弟為何執意封衛青三子為侯?”
她突然轉了話題,衛皇後一愣,“臣妾不知。”
“皇弟有一句話,‘功績益封不足,而無可再封。’子夫明白其中的含義嗎?”
衛皇後蹙了眉頭,搖搖頭。
“皇弟封衛青為大將軍,軍中權位已極,封衛青為長平侯,又複加封六千戶,已逾萬戶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而這朝野之上最可畏的便是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賞無可賞,封無可封’。曆來多少豐功偉績的臣子,最後都從這淩雲山巔一步而下,落入萬丈深淵,萬劫不複……”平陽哽咽了,把懷中熟睡的據兒遞給衛皇後,自己悠悠的站起來,失神的踱到殿簷下看雨。
衛皇後看她心事重重,又莫名說到衛青眼角就見了淚光,不知她困在什麼事上,忙把據兒交給乳母,叫她退下。自己出到殿角下,陪平陽看雨。那雨帶著寒氣,潲濕了華麗的裙裾,“皇姐……”衛皇後見她竟默默的垂淚,心中真是有些慌了。從在她府中為奴,到而今和她成為一家,將近二十年,從沒見平陽公主如此黯然神傷,“皇姐”,衛皇後遞過錦帕,給她拭淚,“此雨果然淒涼,惹人神傷。皇姐衣襟都濕了,我們還是進殿吧……臣妾剛做的衣裙,皇姐不嫌棄,暫換了吧……”
“……你們衛家人,都是這等好性情的……”平陽蘸蘸淚水,和她又進了正殿。有仕女忙給她二人換衣服。平陽也平靜了許多,“生於帝王家,長在深宮內,殺罰決斷看得太多,不猶得人不多心,不多慮。這帝王家的不得已總是太多太多。遠的不說,隻說主父偃,一紙推恩令,紅極一時,四海諸王都膽戰心寒,到都頭來怎麼樣。趙王幾滴眼淚,公孫弘幾句彈劾,還是滅了族……不用推恩令,四海如同飼虎,割據一方;推恩令一下,動了各王的根基。終是宗親,‘仁孝’治天下豈能不顧親情。要想推恩令繼續施行,隻有誅了主父偃,來堵諸王的口……帝王家有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衛皇後默默的看著平陽。
平陽搖搖頭,“你在深宮多年,想想當初進宮時,這後宮的傾軋……”
“……”衛皇後隻覺得冷汗涔涔,“皇姐……”
“朝堂上比這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再說遠的,當年滅諸呂的太尉周勃怎麼樣?平七國之亂的太尉周亞夫又怎麼樣?……登高跌重……”平陽目光淹沒在外麵的大雨中,“有朝一日,當真踏平匈奴,會不會又成了一盤兔死狗烹‘功臣局’啊……”平陽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衛青……等了你十九年哪……你也必須是帝王家的自己人,或許才可保平安……
“皇姐……”衛皇後擔憂的等著她說,可她卻出神的望著外麵的雨,“皇姐,那麼衛青他……”
“呃……”平陽回過神來,皇弟會怎麼繼續走這盤棋呢?這麼多年了,他和她的衛青之間……不把衛青放在這個位置上,一樣可以遣他打匈奴。皇弟難道不知衛青在這個位置上的風險嗎,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他將會怎樣在這盤“功臣局”上落子呢?高祖、文皇帝、父皇哪一個也沒走好這盤“功臣局”啊……衛青會走這“盤功臣局”嗎?本是她的衛青,她先看中的衛青,她的弟弟會放手嗎……“……叫他來作帝王家的自己人吧……”
……
“這雨下了一天了。真悶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