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脫開手。
春陀也當然不會多看,親自把小幾案跨過劉徹的錦被在兩人中間放好,把湯粥小菜擺好,什麼也不說,偷偷歎了口氣出去重新帶上殿門。
……
衛青看了看幾案上的菜肴,箛菜鯉魚羹是劉徹平日喜歡的。衛青盛了半碗,一口一口的喂給劉徹。
燭火、暖籠的暗香中,無聲的寢殿氤氳著多日不見的柔和的靜謐,融融的飯菜香散在殿中,時而一點點安箸推盞的響動,蕩起沉鬱哀傷中一波暖人的微瀾……
劉徹呼了一口氣,輕按在他還要喂的手上,搖搖頭。推過那碗紅豆蓮子粥到衛青麵前,黑眸子隻看著他,不說話。
衛青心裏翻絞起來,淚光濕了寒眸子。衛青默默的拿起勺子,垂著頭艱難的咽下紅豆蓮子粥……
……
衛青想把幾案搬開,卻自知未必有這個氣力,隻好站起來。
劉徹看著衛青站在那裏,背影一點點顫唞的起伏,定一定才出去叫春陀進來收拾。
春陀忙進來,看看那殘席,心裏寬慰了許多,親自收拾了,把幾案撤下來,隻橫放在榻邊,出去了。一時春陀端著滾熱的紅果水進來,擺在幾案上,又出去,不一會兒托著漆盤,上麵兩個玉盞中露水映著軟玉粉。
“陛下,今夜風露重,秋深了,許是要下雨了。”
劉徹隻點點頭,叫春陀把漆盤放在幾案上。
衛青看了看那玉盞,暗暗歎了口氣,繞到劉徹榻前的小方幾前,把那上邊喝過仙露玉粉的金盞端起來,放在玉盞的漆盤上。看看劉徹又看看春陀。
劉徹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春陀把漆盤撤掉了。
春陀又出去帶上殿門。
衛青把紅果水給劉徹盛出來,要喂給他。
劉徹按住他的手,叫他放下碗。慢慢握住他的手,“仲卿……你在朕麵前扛了二十年,朕的仲卿還扛得住嗎……仲卿,別扛著了……你難道還能笑給朕看,讓朕寬心嗎……”
衛青的嘴角輕輕的顫唞,呼吸哽咽起來,再也無力控製……
……
秋雨劈劈啪啪的的打著甘泉居室的殿簷,似有小粒的冰雹,時而敲中殿角的簷鐵,淒涼的冷鐵聲隱隱傳來……
衛青二十年沒有因為再不能忍的軟弱無助而倒在劉徹懷裏,劉徹消瘦的鎖骨頂著他冰涼的臉頰,那悶聲的淚水濕透劉徹中衣的前襟,濕透劉徹的心尖。
二十年了,劉徹又一次這樣摟住他,那個十四五歲幼稚的麵容浮現在回憶的流光中。他的仲卿是那麼無力而單薄,那隨和的性情,壓抑的、克製的嗚咽,讓劉徹不自覺的摟緊了……
……
驃騎將軍自元狩四年封狼居胥、禪姑衍、臨瀚海後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發邊郡屬國軍士盡著黑甲,吊唁。自長安陳玄甲兵直至茂陵,起驃騎將軍功臣塚,形如祁連山。諡號景桓侯,以彰其生前孔武力戰、廣邊地之功。其冠軍侯爵子嬗繼之。驃騎將軍弟光十餘歲入宮為郎官。
……
冬,烏孫仰大漢富庶,與通商。
張騫複返西域,劉徹命多尋汗血馬,於是張騫轉大宛。
衛青送至長安郊。
此生竟無緣再見……
……
元鼎元年,夏。
上林苑綠莽蔥蘢。
劉徹住了馬,看著衛青,“仲卿曾和朕說……‘蒼鬆翠柏,持節雲中,千年成材。生而托梁架棟,起危閣以接天;死則黃腸緹腠,葬有功而殉地。勁骨當風,忠魂倚之,來去千年,萬古不朽。’朕要在此以香柏為梁,修建一座柏梁台,祭奠……”劉徹不再說,隻並過馬去。
衛青脈脈的看著他,“陛下還記得……”
“柏梁台?舅公是柏樹的柏,棟梁的梁,對吧。”嬗兒坐在衛青馬上,仰頭看著舅公,又看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