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段(1 / 2)

長留……

長留……

不過是萬千名不副實中的一例。

空氣莫名的動蕩著,種種念頭紛遝而至,我側過頭,不遠處一道人影微微蕩漾終於成型。眯起眼看了半天,甜甜笑開:“重華。”

他淺笑著坐下,一言不發。

我癡迷地看著他,風貼著草麵平平地掠過耳畔,嗚嗚的,像城門關閉時四下裏響起的羌笛。遺棄了三年的孤獨大約是發酵得夠了,在這個冷冷的春夜一並揮發,澎湃地衝開約束,於是四周的草、風、月、冰涼的空氣都帶上了酒意,呼吸便漸漸有迷茫的微醺。

——你究竟想要什麼?

“個個都來問我,我又問誰?”

——如果你不說,又有誰知道?

“又有誰知道?我又要誰知道?隻不過沒有它,我就活不下去。”

——要是可以把你鎖起來就好了。

“是啊……要是可以的話……”

——……

——長留,長留,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長留下來?

“我不知道,也許,等我找到長留山的時候……”

我站起來,留戀地看他。要是可以這樣一生一世地看著他!要是可以這樣天長地久地守望!要是可以……

電光流年,瞬息浮生,低徊怎忘?

他依然淺笑。

終於還是翻身上馬,回過頭,脆弱的幻影一點點消散。雖是虛象,但,若不是恁淒涼,肯來麼?

我驀的一笑。

大約是軍情實在吃緊,負責征兵的校尉沒怎麼過多盤問就把言二這個名字加入了軍貼,劃為中軍帳下步兵。雖說我也是將門之後,自小耳濡目染,但軍中的艱苦和想象中何止是天差地別。好在這幾年東奔西走,一日比一日潦倒,也算是習慣了。我於是並不在意。同夥有一個叫王虎的年輕人,巡夜時我通常和他一班,他常常壓低了聲音跟我聊天,我一麵警惕任何的風吹草動一麵專心聽他講起他遠在湘南的家鄉,他的父母,他九歲的小妹妹,還有他那個叫花貓兒的青梅竹馬。

他講得一臉投入,有點滿足的喜悅。

我問他:“你想家麼?

王虎憨直地點頭:“想啊,被征來當了兵沒辦法,不過花貓兒說了,她會等我回去。”

“哦,那上戰場的時候,你一定要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啊!”

他轉過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語氣有點嚴肅:“言二,你這是什麼話?你好歹也認得幾個字,怎麼反而還不如我這個粗人明白道理?是,我是不想來打仗,我也不想死在這兒!但是男子漢大丈夫,為國捐軀死在戰場上那是正理兒!當縮頭烏龜,那是孬種!你別把我看低了。走的時候,我爹說了:‘你死在戰場上,我和你娘帶著花貓兒去給你收屍。你要是貪生怕死給王家列祖列宗抹黑,就是回來了,我也當沒你這個兒子!’虧你還讀過幾天書,哼!”

說完了,看我一眼,倒好象有點看不上的意思。

我窘得紅了臉,還好是晚上看不清楚。“我隻是開個玩笑……”

“大膽!巡夜的時候居然聊天打諢!你們是哪一營的?”

正訥訥地解釋,突然聽見身後一聲斷喝。我嚇了一跳,慌忙回頭。來人一身戎裝,右手按劍站在身後,營地的火光映在他臉上,光影分明。

我怔忪。

他也錯愕。剛毅穩重的臉上浮現片刻失神,他看著我,囁嚅著,眼神瞬間就是千回百轉。

“小侯爺!”仿佛確認了什麼似的,他大叫了一聲,歡喜地撲上來。

隨便找個借口打發了王虎,我們到了營後一個僻靜無人的所在。沈江說是要和我好好敘舊一番,等到坐下來,卻又隻是看著我踟躇地沉默著。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皺紋,臉上明明白白記錄著這幾年的戎馬生涯留下的風塵和滄桑,早已不複年輕率真的當年。腦子裏倏而閃過和他坐在宮牆上一人一口對飲花雕的那個晚上,不過三年不見,卻已恍如隔世……

“你……”

“小侯爺……”

異口同聲。

我不禁一笑。

他有點窘迫地低了頭,也訕訕地笑起來:“小侯爺,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你不記得了麼?我已經不是小侯爺了。”我淡淡糾正。

他猛的一愣,依稀紅了眼:“是……”

我急急岔開話題,把別後經曆簡短地報告。洛陽的牡丹,大理的山茶,蜀中的海棠,杭州的桂子,一一漫無目的地提及,那些客途神傷東走西顧從不曾發生,我把繁花如錦太平盛世愉快地演繹——……

娓娓道來。

末了,輪到我問他:“你又如何?”

沈江笑得靦腆,絮絮說起別後情狀。迷津一別,他就到了西羌李禦史帳下效力,拚死殺敵,大大小小立了不少戰功,後來得勝班師,就得李禦史在金鑾殿上一力保舉封了“西川將軍”。這次朝廷派了裴章大將軍一職,他也奉詔率兩萬西川軍全力襄助。

他咧開嘴一笑,不自覺挺起胸膛:“兒當成名酒須醉——當日小侯爺的話,沈江一直記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