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地坐在寫字桌
前。“你知道在哪兒麼?”“在我手裏攥著。電閘是我拉的,而且把保險絲弄斷了。爸你再推上閘
燈也不會亮的。”兒子的語調異常平靜,平靜得使他聽來冷冰冰的。半明半暗之中,他的目光不禁的由兒子的背影轉移向妻子的臉,妻子
的目光也正望著他,臉上是一派半明半暗的不知所措。“你們接著吵哇。在
黑暗中吵,也省得我看不慣你們的嘴臉。”兒子語調依然。當時的王君生,正秉燭站在大衣櫃鏡前,鏡中一張男人的半明半暗的
臉,愣征如呆地瞪著他,仿佛大夢初醒,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似的。“你..你竟敢這麼說父母,我揍你!”他秉燭向兒子的背影走去。妻子想擋住他,被他一掌推得趔趄後退。而這時,兒子巋然不動的身影,緩緩地就站了起來。兒子身體的正麵,
緩緩地就轉向了他。兒子一手將椅子拎起,緩緩地放到了一邊去,仿佛是為他清除障礙。王君生高舉在半空中的另外一隻手臂,頓時僵住了,他驚訝地發現,兒子顯得高大了。而且,分明的,肩比他的肩還寬,胸背比他的胸背還厚,胳膊比他的胳膊還粗。那時兒子,六公斤的啞鈴能開二十幾次,而他這位父親,憋紅了臉使出吃奶的勁兒,最多隻能開五六次。
他說:“我們那算是吵麼?我們..那不過是在討論..”他盡量說得若無其事,聲音很低,語調中還有一種屈辱的意味兒。僵在空中的手臂,也識趣兒地垂落了。兒子說:“但是在我聽來,你們那種討論就是吵。沒看見我在做功課麼?心裏都沒想到我是多麼的需要安靜麼?”
相應的,兒子的話也說得若無其事。聲音也很低,比他的聲音更低,但是再低,也不能使他這位父親內心裏不感到屈辱。那是一種彬彬有劄的、心平氣和的;盡量不顯得是冒犯的、絕沒有超越兒子的家庭身分和地位的訓導。確實彬彬有禮,確實心平氣和,確實不能算是冒犯,但也確實是訓導。而且,理完全在兒子一方。“沒看見我在做功課麼?”這就使兒子不但占著百分之百的理,同時像上帝一樣具有威嚴性了。在上帝的威嚴麵前,父親的那點兒威嚴算什麼呢?他似乎也隻有屈辱的份兒。
妻子從旁默默聆聽了兒子的訓導。趕緊表示懺悔:“兒子你對。對,對,對。爸爸媽媽再也不那麼討論了,再也不影響你做功課了。兒子你可千萬別生爸爸媽媽的氣..”
“難道我生氣了麼?你們看我像生氣的樣子麼?”兒子語調平平靜靜地問,話說得那麼的慢條斯理。半明半暗中,兒子嘴角一動,臉上似乎有了些微的笑意。王君生不能
判斷那究竟是微笑,還是微微的冷笑,抑或是得意的心理優越的一笑。兒子的目光從媽的臉上望向他的臉上,似乎那句話不僅是問母親的,也是在問他這位父親的。
他不禁地連連點頭:“兒子你沒生氣,兒子我看你絕對地沒生氣。你媽她盡瞎說,兒子你怎麼會因為一點兒小事就生爸爸媽媽的氣呢?是吧兒子?..”
他的話成分多了。除了屈辱的成分,還加進了必要的懺悔的成分和討好賣乖的成分。屈辱偽成分,被後兩種成分衝淡了,稀釋了,中和了,意味兒幾乎完全沒有了,完全聽不出來了,隻剩下了懺悔和討好賣乖似的。但是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內心裏還是有屈辱的滋味。那一時刻他覺得兒子像父親,像一位不必發脾氣就足以顯示威嚴的父親;而自己像兒子,像討好賣乖唯恐不及的兒子。
兒子一手拖著椅子,從他和妻子之間穿行而過。他明白兒子是要去接保險絲了,自覺地秉燭尾隨其後。當兒子站在椅子上時,妻子急了,衝他嚷:“他爸,那多危險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