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倒是快..”站在椅子上的兒子,扭頭朝妻子一望,妻子便噤若寒蟬。他以請求的口吻說:“兒子,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讓老爸..”兒子卻命令:“把蠟舉高!”他也立刻緊閉了嘴,舉高了蠟。“照左邊。沒見我的影子擋著閘盒麼?”他急忙將蠟燭換到左手舉著。“再高點兒!”燈亮了。妻子笑了。他也笑了。兒子的表情卻顯得格外嚴肅。兒子說:“從現在起,保險絲由我保管了。”
王君生認為,也許正是從那一天晚上開始,他和妻子之間再也不發生爭執不發生爭吵了。至於妻子是否承認兒子那一天晚上大對他們的訓導起了作用,他就不大清楚了。沒問過。他常想,於妻子那方麵,恐怕還有病理因素在起著作用。她舌根曾生過一個小瘤,已經動手術去掉了。醫生說那是一個良性的小瘤,但如果不及時去掉,也有可能轉化為惡性的。
小瘤雖從妻子舌上去掉了,但卻沒從她心頭丟掉。從此她挎包裏多了一麵小鏡子,無論在家還是在單位,每天總要將舌頭長長地伸出口外自照兒番。區別是在單位背著同事,而在家裏卻無需背著丈夫和兒子,有時還請他們觀察。她相信少說話,小聲說話,避免爭執和爭吵,就能避免舌上再生出小瘤來,並且避免它轉化為惡性危及生命。不管是因為兒子那一天晚上的訓導起了作用,還是她舌上曾生過的小瘤起了作用,抑或兩件事同時起作用,總之兩口子之間真的不再爭執和爭吵了。這對於促進家庭關係的和睦當然好、但副效應就是前邊說過的,兩口子之間說話不太像兩口子了。試探性的話語多了,違心的話語多了,態度曖昧的話語多了,拐彎抹角的話語多了,像兩個關係很微妙,地位平等又都想比對方高出一等,相互不願冒犯但又不甘依從的同事了..
要從麵積並不算大的大屋裏,將那張很大的雙人床弄出去,實在不是一樁容易之事。如今家具市場幾乎見不著那麼大的雙人床了,它是十六七年前的產品。兩口子結婚前一塊兒去家具店買床,他一眼就看中了它。他說這家夥值得買!大!兒子五六歲以前不必添小床了。
她難能可貴地,半句也沒與他爭執就同意了。她當時悄悄地對他說,比一般的雙人床寬二尺,卻隻貴上十幾元錢,合適!仿佛買下它就等於占了一次大便宜。王君生已根本說不清當年是怎麼將它弄進屋裏的了,當年有他和她同事中的幾個壯小夥幫忙,沒讓他兩口子靠前。
她隻記得大床擺好以後,幾個壯小夥都累得東倒西歪;
王君生想得很縝密,怎麼將大床豎起來,再怎麼翻過去,怎麼九十度一轉,再怎麼一豎,一翻,一推,一轉..就進小屋了。但兩個人按照他那縝密的“理論”去“實踐”,結果滿不是那麼回事了。不是在豎的時候“理論”脫離“實踐”,就是在翻轉的時候“實踐”背離了“理論”。妻子表現頗佳,他怎麼指揮,她就怎麼配合,始終一言不發,對他的指揮保持絕對的沉默和絕對的服從。終於,他們是將那大床豎著推到了小屋和大屋之間的窄過道裏。代價是剮下了一大片牆皮,撞鬆了大屋的門合葉,鏟起了一溜兒的地板革,碎了一隻兩口子都很珍視的花瓶,碰裂了魚缸的一麵玻璃,淌了滿地水,還搞斷了電話線,摔啞了電話機..
在過道兒,兩口子隔於床的兩邊。王君生沒法兒挪地方,被床擋在牆角了。妻子既進不了大屋也進不成小屋,被床擋在家門口了。而最糟糕的是,分明的,那豎起著的大床,並不能進一步被推入小屋。兩隻床腿卡於門外,不是卡著一點點,而是齊床裙那兒卡住了。即使將四隻床腿統統鋸掉,床也還是沒法兒推入小屋。因為沒法兒像他指揮的那樣,將床在過道裏再翻一次,再轉一次。不是力氣問題,而是立體幾何問題。盡管被擋在牆角挪不了地方的他直嘟噥:“隻要再翻最後一次,隻要再轉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