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段(2 / 3)

“也許是另一種煉獄。”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我。

“他自己也是這麼說的。”她的聲音更低了,“辯論會以後,我想,他的孤獨將會結束了。許多原先不理解他的古怪性格的同學,肯定將對他增加理解了。經濟條件優越的同學,說不定由此受到啟發,開始關注到某些像他一樣的,大學裏的‘六等公民’了吧?在我們的大學裏,一等公民是僑胞後代。二等公民是大公司和大企業家們的兒女。三等公民是高幹們的兒女。四等公民是知識分子中的某些自由職業者的兒女,比如有個體執照的律師、醫生、演藝人員、擁有專利的人們的子女。五等公民是平民子女,六等公民,便是來自僻遠而窮困的地方的農家子女。我想,也許會有人創立一種什麼‘會社’的,以使人樂於接受的形式,關心一下‘六等公民’們吧?然而我想錯了。他更是一個孤獨的人了。普遍的男同學們,更疏遠他了。有些男同學,在許多場合,一看見他,就唱‘我的家鄉並不美A 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A 男人為它累彎了腰A 女人為它鎖愁眉A 過了一年又一年A 過了一輩又一輩A……’而且隻唱這首歌的上段,並不唱下段。哪一所大學裏,都有那麼一夥嬉皮士。他們玩貴族玩得很火。有的女生穿三百多元一條的裙子,這你相信麼?你別那麼瞧著我。雖然我父親當過市長,但離休了啊!何況那不過是一個中等城市。如果沒有一處新開辟的療養地,十之七八的中國人原先想不到它的存在。你還那麼瞧著我。我不能算是大學裏的貴族學生。真的不是。比三等公民低,比四等公民高罷了。我認為我跟那些學生不一樣。我不玩世不恭,也不紈絝。我覺得自己挺善良,挺富有同情心,挺願意主動用心靈去理解別人的。我想,那些一看見他就唱歌刺激他的人,心理是很糟糕的。大概他們認為,他損害了他們在大學裏的形象吧?所以他們要從心理上對他實行報複?..”

我卻想,親愛的表妹,這沒什麼可奇怪的。當窮困作為一種現實,對優越發表不敬的宣言的時候,結果得到的肯定不是關懷,而隻能是敵對。這一種敵對,其實是互相的。“表弟”的做法,又何償不是一種對他所妒羨的人精神上的進攻呢?理解、善良、同情、為自己的施舍或為他人的奉獻,是填不平這種心理溝壑的。反差越大,溝壑越深。唯一奏效的辦法,是消滅貧窮。像消滅醜惡現象一樣。使窮人不再是窮人。而且最好不是革命的方式。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醜惡其實並不那麼可怕,如同臉麵上的瘡痕。影響容貌但並不危害生命。而貧窮是另一種可怕得多的醜惡。貧窮是國家的癌跡象。如果這一種可怕得多的醜陋,和國家其他許多方麵的醜陋結合在一起,就會發生“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大事..然而我認為沒有必要對她說出我的想法..她語調緩慢地說:“幾天後,那張被放大的照片上的女生自殺了。她成為大學生還不到一年。她的死,仿佛就是那次辯論的句號。我認為她的死,

與發起那次辯論的學生有直接的關係。認為把那張照片放得那麼大,並貼出來的人,是罪魁禍首。認為那樣一種行為,是一種謀殺行為。不管他們自己是否也這麼認為。然而,卻沒有誰覺得,對此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更沒有誰懺悔過。人們很快就把自殺者忘掉了,也把那次辯論忘掉了,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校園裏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每天傍晚,一對一對兒的,仍在樹蔭下、池塘邊喁喁私語,卿卿我我,沉浸在浪漫和柔情蜜意之中。我也認為,他參與了謀殺。我對他又憎恨又感激。感激他在那次辯論會上,在內心裏其實很衝動的情況之下,畢竟,沒說出我的名字。如果,他當時指著我說:‘她,就曾高高坐在我頭頂上!而且也照了像!’我想,我也肯定會自殺的。因為我的承受能力是很脆弱的。從小長這麼大,我還沒真正承受過什麼。然而他卻成了某些女學生心目中的‘拉赫美托夫’。她們都是大學一二年級的女學生。她們在背後稱他‘小拉赫美托夫’。遺憾他身材未免瘦小了些。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