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怎麼能讓他走呢?
第三天,我們都躺在床上之後,終於推心置腹地聊了起來。而且,是從索瑤開始的。是他主動開始的。開門見山。沒有任何鋪墊。我也沒對他說過一句誘發的話。我不想那麼做,也不願那麼做。坦率講,我根本不願介入他們的事,更不想進而陷入。我認為那完全是他和她個人的事。覺得任何一種關心的表示和方式,都是不理智的。不明智的。尤其在與索瑤長談之後,我打算在這件事上恪守諾言到底。何況,這件事並非他手臂上的瘤..“在你看來,我和她有幾分可能性?”
雖然我明知“她”是誰,還是佯裝糊塗地反問:“誰呀?什麼事兒可能不可能的?”
就是這樣開始的。
“索瑤。我和索瑤。”
回避似乎反而涉嫌,我想了想,策略地說:“事在人為。情感方麵的事,沒有什麼規律可循。”
黑暗中,隻能期待一紙化驗單作最後的命運宣判的這青年,不得要領地沉默著。
我覺得我的回答其實等於沒回答一樣。
我又說:“睡吧!”
他說:“不困。”
我說:“我很困。我先睡了。”
他“嗯”了一聲。
其實我一點兒不困。
我覺得在他終於產生了主動向人傾訴什麼的這一種特殊的時候,我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未免太油滑。我問:“你究竟喜歡不喜歡索瑤?”
他說:“喜歡。”
我說:“既然你喜歡她,為什麼還要那樣一次次傷她的心。”
他說:“我也不知道。”
“那麼對她,對你自己,你又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我對她,還沒她對我一半好..”“不公平的事,到頭來都隻能走向反麵。”
“她..她對你說過,我們的事情已經走向反麵了麼?”
“她什麼也沒對我說過。我不過是泛泛而談。”
“有時候我很愛她,很感激她。但有時候我也恨她。”“恨她?..”
“不是恨她這個人。而是恨她的無憂無慮。她也一次次傷害過我。她自己不知道。但確實傷害了我。常常是,當我對她的愛對她的感激,在我心裏占了上風的時候,她無意中又用她的無憂無慮傷害了我。有一天她過生日,她請了十幾個好同學玩一天。她不知道通過她爸爸的哪一位老下級的關係,居然搞到了一輛麵包車,開到學校門口,接上大家去逛八達嶺。▓思▓兔▓在▓線▓閱▓讀▓
而且,那些同學一路上的吃吃喝喝,她全包了。甚至還為吸煙的男同學們,一人買了一盒‘駱駝’煙。那一天她花費了將近二百元。那一天頂數她顯得高興。她說人生隻有一個十九歲生日。她說她怕一過二十歲,就再也找不到十九歲那種仿佛永遠是小女孩兒的感覺了。近二百元啊!一個暑假,我在黃山也不過隻能掙六七百元。半路我借故離開,乘公共汽車返校了。當然,我承認我做得不對。使他們到處尋找我。她心裏很著急。破壞了她生日那天的大好情緒。也使所有的人都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掃興。但是你知道我在公共汽車上怎麼想的麼?我一想到這一點,心裏就覺得解恨。像終於報複了你早想報複一下的人一樣解恨。有時候我也弄不明白我自己是怎麼回事。我覺得總有一種報複誰一下的念頭,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裏。隨時慫恿我恨某些人。暗暗詛咒某些人被汽車撞死。得了艾滋病,或者癌。或者因為某件事,一夜之間身敗名裂,再也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他們平時倒沒得罪過我,更沒侵犯過我,但是他們各方各麵都優越於我。如果你周圍有許多這樣的人,有時候你也會忍受不了的。你沒被侵犯你也會覺得你被侵犯了。你沒被傷害你也會覺得你被傷害了。你沒被壓迫你也會覺得你被壓迫了。經常的,別人並沒有存心諷刺你嘲弄你,可你說服不了你自己。你會覺得他們的每一言每一行,就是存心諷刺你嘲弄你。你會感到時時處處受到了無情的嚴重的傷害。如同你經常處在極大的痛苦之中。對索瑤,我真是又恨又愛。有時候我覺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什麼主宰。它對我憐憫,將索瑤這麼一個女孩兒,引到我麵前,賜給我愛她的權力,和被她所愛的權力。可另外一些時候,我又覺得,冥冥之中那個主宰,其實賜給我的,似乎更是憎恨的權力和報複的權力。它仿佛經常對我說,既然你心中有一種憎恨,那麼你就更具體地憎恨這個女孩兒吧!既然你心中有一種報複什麼的衝動,那你就更具體地向這個女孩兒實行報複吧!她給予我的關心、愛護、溫柔和對我的安慰,還不及我傷害她之後所獲得的筷感大。我傷害了她,仿佛就等於是傷害了一切。仿佛能抵消一切對於我的傷害一樣。但是那一種醜惡的筷感,卻往往是暫時的。絕不會比你吸完一支煙的時間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