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段(2 / 3)

士人就是不斷向這兩麵作功夫,以安大局。究竟理性喚起到怎樣,且不說它,但彼此消極忍耐,向裏用力,卻幾乎養成了中國人第二天性。孟德斯鳩說“其民為氣柔而為誌遜”,信乎不差。淺見之人,誤以為這是專製帝王所施壓力之結果。其實他不曉得自然定律,壓力必引生抗力,倒不會有此結果的。

五治道和治世當此社會構造形成,其形勢信有如上文所借用之古語:“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士人不過是從乎其形勢上之必要,而各為之指點提醒。天子果能應於此必要,而盡他兢兢業業以自維持其運祚之道;士農工商四民亦各能在其倫理上自盡其道,在職業上自奔前程。那確乎誰亦不礙誰的事,互相配合起來,社會構造見其妙用,一切關係良好,就成了治世,此治世有西洋中古社會以至近代社會所不能比之寬舒自由安靜幸福。反之,天子而不能應此必要,以自盡其道,四民亦不能,那天子便礙了庶人的事,庶人亦礙了天子的事,種種方麵互相妨礙。於是社會構造失其妙用,關係破裂,就成了亂世。此亂世,迫害雜來,紛擾騷亂,不同於階級革命有其一定之要求方向,及其劃然之壁壘分別。“治世”“亂世”是我們舊有名詞,用在中國曆史上切當的。於西洋曆史卻顯然不洽。本章和上幾章所說的,社會構造如何,社會秩序如何(特如說社會秩序自爾維持),即是說它的治道和治世之情形。至於亂世及其所以亂者,則將在下章言之。治世和亂世亦隻是相對的,難於截然劃開。然治道得顯其用,以成治業,或治道浸衰而入亂世,其一進一退之間,有心人未嚐不覺察分明。

所謂治道何指呢?放寬說,即指此全部社會構造(特殊政治製度在內),及一切所以維係而運用之者。簡單扼要說,則“修身為本”(或向裏用力之人生)一句話,亦未嚐不可以盡之。而語其根本,則在人類的理性。因為這一切不外當初啟發了一點理性,在處處為事實所限之中,勉強發展出來的規模條理,還待理性時時充實它,而後它才有生命。再則,我們徑不妨說,此治道即是孔子之道。試看它在過去之得以顯其用,而成治世者,不都是靠孔子之徒——士人——在那裏作功夫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論起來,具體的禮俗製度為一時一地之產物,極有其時代性和地域性,似不能徑以孔子所不及知之後世製作,屬諸孔子。況且近二千餘年局麵之開出在秦,而壞封建以開新局者,明明是戰國時那些功利派,那些法家之所為,何曾是儒家?相反地,儒家之王道思想迂緩作風,從商鞅變法一直到秦並天下,原是被拋棄的。然須知秦運短促正在於此。就在一般對秦詛咒之下而漢興,漢興,懲秦之弊,不能不資乎黃老清靜儒術敦厚以為治。當時思潮和風氣,亦早從戰國時之傾向而翻轉過來。到漢武帝黜百家而崇儒術,隻不過把它又明朗化而已。儒術自漢而定於一尊,成為中國思想之正統,漢室運祚亦以此綿遠,不同於秦。是故開出此大一統之局者,不是儒家,而穩定此大一統之局者,則是儒家。事情雖不自它發之,卻待它來收功。此後二千年便再不能舍儒者和儒術而求治。(1)(關於此點,陳顧遠《中國法製史》有足資參考者:(一)原書第54頁,論儒家思想支配中國,數千年為治之道,終莫能有外。中國法製當然經其化成。中國法係所以獨異於人者,即因儒家思想在世界學術上別具豐采所致。(二)原書第29頁,論中國法製之最大變動有四:秦商鞅、漢王莽、宋王安石、清康有為等。但法雖變,其間成敗所關之一中心勢力(儒家)未變。)夏曾佑先生在其《中國古代史》上說:“孔子一身,直為中國政教之原,中國曆史,孔子一人之曆史而已。”好像言之大過,卻亦不是隨便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