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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國人好講理,乃於各宗教不複沾滯在其特殊名家、具體儀文、表麵關係等,而理會其道理。每有人想把各大宗教融合溝通,在昔則有所謂“三教同源”,在今則有所謂“五教合一”,其他類此者甚多。他們總喜歡說:教雖不同,其理則一。此固不免籠統可笑,然正見其是直接地信理,間接地信教。即此抽象理解力,可為其理性發達之征。但理性發達,並不足補救其短於理智,許多幼稚可笑之迷信,依然可流行於讀書人之間。反之,在西洋雖不能以道德代宗教,卻可有科學以代迷信。兩方互有短長,此其可見者四。

(五)講理與鬥力,二者互不相容。中國人在相爭之兩造間,若一方先動武,旁觀者即不直其所為,雖於本來有理者亦然。因情理必從容講論而後明,一動武即不講理,不講理即為最大不是。此恥於用暴之美德,外國有識之士如羅素曾深致歎服:世有不屑於戰爭(tooproudtofight)之民族乎?中國人是已。中國人天然態度,寬容友愛,以禮待人,亦望人以禮答之。道德上之品行,為中國人所特長。(中略)如此品性之中,餘以其“心平氣和”(pacifictemper)最為可貴。所謂心平氣和者,以公理而非以武力解決是已。(羅素《中國之問題》第192頁,中華書局出版)

羅素此歎,正是自悟其西洋之短。往古文化淺之人,衝動強而理性短,於彼此相爭之際,不能論辯以明其是非,輒以鬥力決曲直。此風在歐洲直至近代初期,猶未盡除,既行於私人彼此之間,亦且行於公眾。看甄克斯《社會通詮》便可曉得。前引其所敘舊時選舉競爭之事,即其一例。在他書中說:勝者得之,負者噤若。

兩造相持,得請一鬥為決,雖或曲勝直敗,無後言。

這正合了“有力者就是有理”(Mightisright)那句話。文明既進,血鬥似不複見,然而工業上勞資之兩方,此以罷工為手段,彼以閉廠為武器,依然是不決於理而決於力,以勝負定是非。風氣移人,今日中國少年口裏筆下亦愛用鬥爭一詞,完全模仿布爾塞維克而來,北伐以前猶未見也。中西理性長短,此其可見者五。

以上五點雖雲未盡,可得其大要。但假如我們想指出西洋在理性上有優於中國之處,卻亦有一點可指。那就是:他們理性雖淺,卻是隨著其社會形勢之開展而次第開發,並不像我們是早熟的。早熟的,常常蘄向雖明,而事實多有不逮。常常隻見於少數人之間,而不能普遍於社會,尤其缺乏客觀保證,不免於反複。次第開發者,從事到理,心隨身來,穩定可靠,便不致如此。關於此方早熟之為病,向下續有說明。

三陷於盤旋不進前講中國循環於一治一亂而無革命,源於產業革命之不見(第十一章)。現在又可看出產業革命之不見,源於無科學,蓋從心思上之中西分途,其文化之後果便全然兩樣,中國雖於其途尚未大分之時,有科學之萌芽,而當其途既分之後,科學卒以夭折,不能再有。同時,就專以修己安人為學問,而農工商業一切技術則不入於學問,被劃出於勞心者注意圈外。學術研究之題材既隘,又以不易捉摸之生命為對象,遂盤旋而不得進。同時,農工商諸業得不到學術研究以推動之,亦不能有進步。此兩者以分離而同蹈絕境,中國人在人生第一問題上乃留滯於產業革命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