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指點在西洋抽象之理念為後出,而中國恰與之相反,自然很對。其僅舉辛亥以來為例,蓋猶未悟西洋文化是從身體出發,而中國卻從心發出來,一則從事到理,理念在後,一則從理到事,理念在先。彼此原來不同也。)慈孝仁義,最初皆不外一種理性要求,形著而為禮俗,仍不過示人以理想之所尚。然中國人竟爾以此為其社會組織秩序之所寄,缺乏明確之客觀標準,此即其不落實之本。例如政治製度,在它即為其禮之一部。說它是專製與說它是民主,同樣不恰當。它固不曾以民主為禮,又何曾以專製為禮?事實上亦許不免於專製,然而那非它本意。從其本意表現得很好之時,便具有高度之理性,不過不甚多見。前曾說中國社會秩序恒自爾維持,若無假乎強製之力,那確有其事,有非西洋社會所能夢見。但治世少而亂世多,像西歐國家可以近二百年無內亂者,又非我們所能夢見了。談中國文化總不能以其亂世作代表,而要舉其治道治世來說。但這樣說,又嫌理想有餘,事實不足。又我常說:中國之民主存於理(理念),西洋之民主存於勢(形勢)。存於理者,其理雖見,其勢未成,縱然高明,不能落實。存於勢者,其勢既成,其理斯顯,雖或了無深義,卻較穩實。這就為西洋是從現實(利與力)中發展出理性來的,而中國人卻諱言力,恥言利,利與力均不得其發展。離現實而逞理想。卒之,理想自理想,現實自現實,終古為一不落實的文化。
(四)落於消極亦再沒有前途——與其不落實之病相連者,尚有一病,就是落於消極。政治為力之事,然而不獨為力之事,沒有一點理性是不行的。經濟為利之事,然而不獨為利之事,亦恒必有理性在其間。總之,凡是人的事缺不了理性,隻是理性多少問題。人類文化漸高,原是利、力、理三者循環並進,然人的理性日啟,則利與力的地位隨以遞降,這是一麵。又一麵,利發達了,人之所需無不給,則利亦不足重;力發達了,人人有力,則亦難以力服人。末後經濟上完成社會主義,政治上完成民主主義,那便是利、力、理三者同增並富,而理性居於最高,以決定一切。西洋循現實之路以進,自能漸次達此一境,其文化都是積極的。中國理性早啟,以普其利於倫理而經濟不發達——經濟消極,失其應有之發展進步;以隱其力於倫理而政治不發達——政治消極,失其應有之發展進步。它似乎是積極於理,而不積極於利與力,然理固不能舍利與力而有什麼表現。卒之,理亦同一無從而積極,隻有敷衍現狀,一切遠大理想均不能不放棄。中國文化多見有消極氣味者以此。同時,它亦再沒有什麼前途。
(五)暖昧而不明爽——以中國文化與其他文化(類如西洋文化)——相對照,令人特有“看不清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