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也曾經充滿愛意。
隻有他自己知道,杜若對他的重要;也隻有在失去的時候,看得最清,感受得最切。
愛得越深,恨得也越深。杜若從他身邊走開後,他開始跟蹤她,攪亂她和那個插足者的約會,甚至打算在他們的婚禮上大打出手。校領導卷了進來,派出所卷了進來,他反成了受監視的對象。
如果不是杜若的姐姐杜容一如既往地同情他,鼓勵他振作起來,尋找新的生活,他一定會破罐破摔,成為社會的棄兒。
當然,如果一個人已經死了心,所謂“新的生活”不過是對行屍走肉更好聽一點的說法。他需要平衡,平衡自己被摧毀的自尊心和被淘空被唾棄的愛心,失了舵的船被卷入了複仇的湍流之中。
就在他幾乎無法在江京存生的時候,他想起村裏的長者說,如果你遇到了挫折,別忘了回來,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但有時候,回頭比前行更難。
辭去江醫的工作,回到家鄉秀麗的山水中,固然是一種心靈的安慰,遠離都市的喧囂,也固然是精神上的休憩。但是,多年向上的攀登容不得他沉寂下來,山村的生活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野心,更不能讓他實現複仇的計劃。
因為將疫情匿名上報省衛生防疫站的事,他已經和村裏有了隔閡,他所受到的正統醫學教育也讓他無法再認同已經融入本村曆史和文化的“換血”陋習。他回到家鄉,但和本村若即若離。家鄉的一切,可做為美好的感情寄托、失意下的平衡,但不能成為新生的起點。
他單獨一人生活在那神秘的山穀裏,從此,那無名的山穀有了名字,“新裳穀”,令人傷心的山穀;“拾夕洞”,讓人夢碎的山洞;“涅磐崖”,是他對重生的絕望。
他在武夷山的青山綠水間徜徉了兩年,其間並沒有一刻閑下來。
他每天都穿著長長的雨衣——按照村中習俗,長雨衣就是孝服,姐姐死後,他願意終身為她戴孝。
無休止地恨。他越孤獨,恨越深重,對杜若,對那個姓孟的插足者,對整個脆弱而貪婪的人性。
他逐漸理解了村裏長者對外界的畏懼,村中文化的日趨內向。
這是一種值得尊重的內向,一種曆經苦難後的自我防護,無可厚非。
所以,當村裏的一份重要文件,就是那本村長者手繪的地圖冊,流傳到江京後,他精心籌劃,兵不血刃地從姚素雲家的保險櫃裏取了回來。
木訥的姚素雲。和她那個每晚笙歌買醉的丈夫,似乎在為另一場“傷心至死”悲劇進行彩排,為他多一份對人性嘲笑的素材。再次證實,他多年前就在籌劃的這次行動,對人類其實是一種拯救。
他多年前離開江京的時候,變賣了所有物品,將幾乎所有的錢都用來購買專業書籍,尤其和分子生物學相關的中外著作。書中不但有黃金美女,也有複仇的提示。他逐漸有了比較明確的計劃,下山著手實施。
他偷渡到了美國,靠作弊混到了合法的身份。隨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研究生院,博士、博士後、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在分子微生物學領域逐漸立穩腳跟,有了自己的實驗室和工作人員,有了自己的專利,事業和金錢雙至。
但他沒有一天忘記,他活下來的真正意義。
複仇的心是他能夠高效進展的動力,為此,他度過了不知多少個不眠之夜,身邊的同事都無法理解,他哪裏來的精力和堅忍,一次次地在學習和工作上將自己推向極限。
科學,已經進步到能在人類最基層的染色體上大動手腳,但卻不能更正偏差的人性。任何偏差的人性,給他人造成的傷害,都應該有後果,嚴重的後果,這樣才能保證沒有同樣的錯誤和傷害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