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眼眸彎起,她說:“久病成醫,看過一些醫典。”接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也是怕苦才不想這麼快喝藥,沒想到誤打誤撞,怕苦倒成了好事。”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婉如卻道:“怕苦當然是好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吃苦的東西。”

她說著,對天心月道:“你怕苦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去給你拿些蜜餞。”

天心月將這話在心裏過了三遍,確定婉如的回答和舉止並不能推翻她的答案後,方才略鬆下了那口氣。西門吹雪在一旁看著她,大概是已經來了,他也不願之後再來一次,便坐在了藤椅旁的竹凳上,向天心月伸出了手。

天心月微怔,方配合的伸出手腕。她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皮膚似雪又似皎月清輝,這一次她沒有帶上帕子,而西門吹雪也未曾在意這點小細節。

他的指尖搭上了天心月的脈。

天心月能感受到從對方的指尖傳來的、流騰與血液之中屬於人類的溫度。天心月因為中毒的關係,體溫常年偏涼,被對方指尖觸碰的那一瞬,反而被燙地瑟縮了一瞬。

西門吹雪察覺,不動聲色地瞧了她一眼,天心月見著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神情,忍不住噗哧笑了聲,低低道:“先生原來也是有溫度的嗎?”

西門吹雪把完了脈,他收回了指尖,瞧見了天心月含笑的樣子,頓了頓,便堵了回去。

他淡淡說:“我是人,當然有溫度。”

“你披著一層皮為人處世,自然要冷一些。”他已經完全站起了身,語氣裏沒有半分柔情,“鸞鳳,我對你披多少層皮並不感興趣,但你需知深淺。便是江廻光來,也得遵從我萬梅山莊的規矩。”

“枉論你在求我治病。”

天心月聞言,臉上的笑容略淡了一瞬。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多認識一點眼前的劍客,這讓她開了口,輕聲問:“先生這句警告,是為了自己,還是婉如姑娘。”

西門吹雪自認已經將話說的很清楚,不願過多與天心月糾纏。

可天心月卻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女人的指腹帶著羊脂玉般的冰涼,柔軟的附在他的手腕上。西門吹雪想要甩開,但他想起了天心月的身體狀況——他若是動手,恐怕天心月明日就可以斂棺入葬了。

他頓了一瞬,便聽見這時天心月開口道:“若是為了婉如姑娘,我應下了,但若是為了先生自己——那什麼算是深,什麼才算是淺?”

西門吹雪蹙起了眉,他的眼中浮出不快的情緒,卻尚未來得及展露,天心月便已快速的鬆開了手。

那抹微涼消失,天心月坐在那兒,微微笑道:“說起來,數日叨擾,我都未曾好好謝過先生。”

“鸞鳳身無長物,便為西門先生奏一曲吧。”

西門吹雪本想說不必,天心月請廻光給了他《劍陣》,這份禮就足夠還清人情。他雖也喜歡琴律,但琴於他而言更像是用來悟劍靜心的手段。可他尚未開口回絕,天心月已回屋取琴了。

她的琴是一把鳳尾琴,鸞鳳之名便是由這把琴而來。

西門吹雪在一旁見著她極為珍惜鄭重地將琴架好,坐於琴後,雙指停於琴弦之上,許久方才剝出第一個音。

若說西門吹雪先前覺著他終於聽見了天心月口裏的一句真話,那此刻的琴音,讓西門吹雪覺得他見到了一瞬真正的天心月。

她的人是柔婉的,可她的琴音卻是延綿悠長的。

她彈著的是一曲鳳凰遊,似乎是要傾訴兒女情意,可西門吹雪卻不會被這琴音的表層所糊弄,他習劍有多久,撫琴便也有多久。他聽見的,是琴音下的漫不經心,是輕嘲,是一股難以摧垮的意誌。

可天心月怕是不知道。

她怕是一如江湖上那些知曉一二傳聞的人一樣,隻知道西門吹雪對音律也略通一二,所以才提出了撫琴來討好於他。

她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就不敢彈地這般敷衍,連那層情意都薄得一碰即碎了。

西門吹雪重新坐了下來。

天心月的琴藝的確高超,連匆匆而回的婉如都有些許被琴中所訴衷腸而感。西門吹雪覺得有趣,他本並不在意天心月到底想要做什麼,如今卻對她的目的有些好奇。

誠然,她來求醫,求醫之外呢?她想要什麼?

西門吹雪的手指在藤椅扶手邊頓了一瞬,他看向了眉目淺然的天心月。

他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