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泓記得懷敏皇後那時抿著嘴,一言不發。她到死也沒有發出一聲哀求,隻是在望向深泓時,眼中隱隱乞憐——那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她懷中的兒子。深泓動了惻隱之心。當端妃揮去劍上的血跡,把冰洗交給深泓時,他收劍入鞘,而不是像端妃期待的那樣直刺他弟弟秀王的胸膛。
“我饒他不死,到皇極寺修行。”深泓說話的口氣不容置疑。
這個決定留了秀王一條生路,卻讓他在一天夜裏銷聲匿跡,很快帶著不知怎樣聚集起來的叛黨占據了北部數郡。深泓不能容忍國家就此分成兩個陣營,決定親自去解決這個問題。皇太後因此嘲笑深泓:“你放了自己的兄弟,現在要去殺死更多人的兄弟。其中還包括你自己的。”深泓安然道:“盡管如此,我那時還是要放過他——他會不會變亂,尚未可知。他是我弟弟,卻是確鑿無疑。”
“那麼我不僅高估了陛下的善心,還高估了陛下的眼力。”皇太後冷冷地說,“‘尚未可知’?……他會叛亂,幾乎是人盡皆知!”
“就算如此——我的宮廷裏絕不能容忍血肉相殘。”深泓說,“皇後的堂姐妹免去一死,流放樵城。”
若星立刻跪下來謝他的恩典。而皇太後又是一聲冷笑:“陛下真是個仁君,對待罪人,比別人對我們要好得多呢!”宣城是最差的歸宿,而樵城相對易於安身。
“太後似乎忘了,那也是您的侄女。”深泓緩緩地說。
“我沒忘記,我的侄女都是一些可怕的人。”皇太後麵無表情地回應他,完全不顧若星這個侄女就在一旁跪著。
難得若星聽了這些話之後,臉上全無一點難堪,反而更加屏息凝神,恭敬地聆聽皇太後教訓。
深泓帶著期待看了他母親一眼。他不希望看到在這時候,曾經一起於宣城共度淒寒歲月的三人,仿佛各自獨立一角危冰之上,彼此虎視眈眈。皇太後明白他的心思,冷笑一聲,遣退皇後。
“你知道,人的改變比任何變化都可怕。”皇太後對她兒子說,“我們已經不再是端妃、梁王和梁王妃,不再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一起努力要回到這裏的那三個人。那個讓我們三人聯係在一起的宏願,已經實現,你終於君臨天下。一個願望實現之後,人們就會有更多的願望。現在,我們三個都要為自己的願望而活了。”她和藹地看了看年輕的君王,微微一笑,“你的父親隻有一點讓我由衷佩服——他從來不把素氏的女人當作知己,寧可忍受內心孤獨,也不選擇愛上素氏。”
“我並沒有愛上她。”深泓緩緩地說,“我從來不明白那種感情。”
皇太後深深注視他,目光不知是安心還是遺憾,最後隻點點頭說:“好。還是那句老話——寡情少難,多情多艱……”
深泓離開太後的宮殿,在花園的小徑上看到他年輕的妻子。若星的儀容光豔照人,神情柔和典雅,連淺淺一笑的笑渦當中都滿含體諒。無論何時看到她,深泓都對自己說:這真是個無可挑剔的皇後。
周圍人退下之後,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輕聲說:“多好的花園!”
“與你一直想要的,有幾分相似?”深泓柔聲問。
她仰頭,星眸中閃爍著慧黠:“到明年春天,就會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