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剛被送進急診室,具體原因還在檢查。”她嚇壞了,一開口,聲音顫抖的厲害。
“嗯。”
男人薄削的唇抿成一條直線。
見季予南沒責問,克洛伊鬆了口氣,退到了一邊。
男人看了眼麵前緊閉的門,抬腳準備進去。
急診檢查時,是允許一個家屬在場的,方便詢問情況。
在他走到門口準備推門時,門猛地被人從裏麵拉開,“誰是時笙的家屬?”
“我是她丈夫。”
醫生是個中年女人,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循規蹈距的裝扮,她看了眼季予南——
麵前的男人一身剪裁得體的手工定製西裝,熨燙得整齊服帖,一雙眸子犀利的看著她。
“病人流產了,需要馬上做手術,這是手術同意書及手術中可能出現的風險。”
“流產?”他明顯一愣,嗓音很是沙啞。
目光一直盯著醫生手裏拿的那幾頁紙,半響後他抬頭看向了對方的臉,眸子裏光影很暗,沉沉的,“你說她流產了?”
“是,時小姐這種情況是胚胎正常的優勝劣汰,情況也比較常見,是個小手術,這段時間好好養身體,對以後懷孕也沒什麼影響,家屬不用擔心。”
氣氛死寂了好一會兒,季予南才問,“胚胎正常的優勝劣汰?”
乍然聽到這個消息,他腦子裏還是空白了幾秒。
他和時笙最後一次發生關係才十天,根本沒往懷孕那方麵想,更沒想到知道懷孕時就已經流產了。
“簡單來說就是胚胎發育不健全,自然淘汰,再加上病人最近一段時間心情憂鬱,還吃了些容易引發流產的食物,才導致如今出血情況有點嚴重。”
這些事醫生早已經見慣了,解釋得平鋪直敘,半點情緒起伏都沒有,隻是被麵前男人陰沉冷駭的表情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目光避閃,不敢看他。
季予南的眼睛裏隱藏著足以毀天滅地的驚濤駭浪,骨節分明的手指扣著冰涼的門框,“手術要多久?”
“隻是個小手術,如果不出突發意外,二十幾分鍾便可以了。”
“大人有風險嗎?”
孩子怎麼樣他並不在意,醫生也說了,現在隻是個胚胎,還是個發育不健全的胚胎。
對這個剛知道就沒了的孩子,他並沒有什麼感情。
醫生大概是想發脾氣了,家屬早一秒鍾做決定,他們就多一分的把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死神搶人,但男人已經足足耽誤了兩分鍾了。 語氣不耐,但還是盡職的解釋,“再小的手術都有風險,這是誰都不想發生但又沒辦法完全摒除的事,但我做這類手術這麼多年,還從來沒遇到過什麼意外,病人現在情況緊急,家屬需要盡快做決定,
晚一秒,病人就多一分危險。”
季予南緊緊的咬了下後槽牙,即便是他,這種時候也毫無辦法,能做的隻有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男人的字鋒勁有力,行雲流水,強勢中透著決絕的氣勢。
一如他的性格。
他將簽好字的手術同意書遞給醫生,“為了你這雙手以後還能握手術刀,多上點心。”
這話,已經接近赤裸裸的威脅,但偏偏他又說的平淡,連同神色都沒有怎麼變化。
醫生動了動唇想說什麼,但感受到男人寒涼逼人的氣息,最終還是識趣的什麼都沒說,這個男人既便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裏,周身的氣場也足夠讓人覺得壓抑。
時笙被轉到了手術時,從急診室推出來時已經陷入了昏睡。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小小的陰影,臉色蒼白如紙,脆弱得像是一陣風便能吹散。
季予南伸手,摸了摸女人冰涼的臉頰,“時笙,這幾名醫生的身家性命,可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沒有人說話。
充斥著哭喊聲的走道似乎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安靜。
季予南此刻的神色讓人不敢直視。
……
時笙被送進了手術室,厚重的門再次關上,徹底隔絕了季予南的視線。
頂上亮起的紅燈像一團熾烈燃燒的火焰,映入季予南的眸子裏,一片璀璨的通紅。
他心裏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比在辦公室接到克洛伊的電話知道時笙腹痛難忍還見了血時更為強烈。
季予南的呼吸沉了沉,眸子裏是一片濃稠的暗紅,像克洛伊身上沾染的她的血那般。
明明隻是極小的一團,卻耀眼得不容人忽視。
他心裏發疼,呼吸都仿佛被一雙手給扼住了。
季予南撥通泰勒的電話,“到哪裏了?”
“樓下,馬上上來了。”
聽筒裏,泰勒的聲音氣喘籲籲,一段簡短的話也說的斷斷續續。
“有沒有相熟的婦產科醫生?”
季予南一邊問一邊走向床邊,熟練的低頭用打火機點了支煙。
輕輕嫋嫋的煙霧散開,籠罩在他周身,讓他整個人都顯出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醫院是不能抽煙的,但瞧著季予南陰沉的神情,走道上也沒人敢上前去阻止。
好在他站的位置是窗口,煙的味道還沒有完全在走廊上擴散開就已經被吹散了。
相熟的婦產科醫生?
已經擠進電梯的泰勒震了震。
時小姐懷孕了?
這是泰勒的第一反應。
但聽季予南的語氣,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按理說時小姐懷孕他應該很高興,但這冷得能將人凍成冰塊的聲音又是什麼梗?
心裏很八卦,但麵上很嚴肅,分秒不誤的應道:“有,不過從她上班的那個醫院趕過來也要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這邊手術已經做完了。
季予南抿唇問道:“女人在發生關係後十天內懷孕流產的情況有嗎?”
“這個……”泰勒一臉懵逼,仔細回憶了一下大學的教程,完全沒印象,“我還真不知道。”
他以前在醫院任職外科醫生,後來成了季家的家庭醫生,才又去研習了內科,但婦產科方麵他著實沒什麼深究。
人身上那麼多器官,每樣器官的病變情況不下百種,他又不是神,怎麼可能方方麵麵都研究透徹。
“我打電話問問。”
“嗯”
季予南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煙已經燃到了盡頭,指尖被燙了一下,他皺眉,碾了煙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幾分鍾後,泰勒從電梯裏走出來,徑直走到季予南麵前,低聲道:“季少,我打電話問過了,確實有這種情況。” 季予南看向他,示意他繼續,“簡單來說就是受精卵沒有著床成功,可能是子宮環境不好也可能是受精卵的質量不好,所以導致優勝劣汰的自然流產,這種狀況甚至稱不上是懷孕,至於需不需要手術要
視情況而定,沒看到病人,她也沒辦法確定。”
和剛才那位醫生的說辭大致差不多。
季予南沒說話,泰勒也不知道他具體聽進去了沒有。 他看著最近格外沉默寡言的男人,已經很久不曾看到季予南這麼疲倦的樣子了,他眼底濃重的青色一看就是好幾天都不曾好好睡覺了,“這種在醫學上稱為生化妊辰,不會影響下次懷孕,不過最近幾天
需要好好休養,但這種情況出血量應該不是很大,時小姐是不是還吃過其他什麼東西?”
懷孕十天,用早孕紙已經能夠測出來了,隻是顏色很淡,且精準度不是百分之一百。
以時笙和季予南最近緊繃的關係……
泰勒想問的是,時笙是不是測出自己懷孕擅自吃了打胎藥。
但季予南卻沒聽出他隱晦的意思,想著剛才醫生說她吃了容易導致流產的食物,便應了一聲。
走廊上一片寂靜。
泰勒心裏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所以,時小姐吃藥打掉了季少的孩子?
看季少的樣子,好像沒有多憤怒,隻是單純的擔心裏麵的女人的手術情況。
這麼慘痛的事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索性不說話了,隻默默的站在一旁陪著。
天馬行空的想著,萬一季少一個想不開從這裏跳下去了,他還能伸手拉一把。
…………
手術室裏除了時笙還有別的人,所以經常有護士醫生進進出出,季予南並沒有在意,通常隻是輕輕一瞟後就轉開了視線。
二十幾分鍾。
全然稱不上是個手術。
但季予南卻從未覺得如此度日如年。
他還真是栽在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手裏了。
早知如此,當初痛痛快快的把婚結了,也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了,如是想著,季予南唇角掠過幾許清淺的淡。
很冷,看得一旁的泰勒毛骨悚然。
這不是瘋了吧?
手術室的門又一次開了,一個穿手術服的護士匆匆從裏麵走出來,她臉上帶著口罩,像是有急事,垂著頭走得很快。
季予南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卻又很快重新落到了她身上。
目光一凜,薄唇隨即抿緊。
泰勒一直在他身邊,見他神色不對,順著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那個穿手術服的護士身上,“怎麼了?”
醫院裏最尋常的裝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季予南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吩咐一旁的保鏢,“你跟去看看。”
“是。”
那人很快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泰勒更加疑惑了,“認識的?”
以季予南冷情冷性的性格,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叫保鏢去跟個陌生女人。
女人進了電梯,伸手按了樓層。
從他的位置看不到電梯裏,隻看到那隻戴了手套的手,在眼前一閃而過。
男人收回視線,放空了目光看向樓下,薄唇微動,“不是。”
季予南確實不認識那個女人,甚至沒看清楚她的臉,隻是一種直覺,但是種什麼樣的直覺他又沒辦法具體說清楚。
總之,不安,不舒服,不喜歡。
所以讓保鏢跟上去看看。
泰勒見季予南一臉神神秘密,也沒再問。
跟上去的保鏢很快回來了,道:“有病人在鬧,說是那護士給他打了針之後身體就出現了不舒服,已經驚動院長了,正在處理。”
短短十分鍾不到的時間,他已經將那名護士的名字、年紀、家庭住址、來院時間都打聽清楚了。
“季少,需要做點什麼嗎?”
泰勒:“……”
季予南手下的人都是什麼人啊。
男人聽後揮手讓他退下,看向手術室的門,微皺了下眉。
醫療事故每年都有,並不稀奇,他以前也沒關注過這一類的新聞,但現在時笙還躺在裏麵的手術室,他的心情便有幾分微妙了。
看著那扇門頂上的紅燈,心裏的不安越發擴散的厲害,漸漸演變成了一種惶恐的慌亂。
原本還隻是隨意的搭在窗沿上的手陡然收緊,手背上青筋繃起,每一根血管裏的血液都像猛獸一般在奔騰。
仿佛印證了他這種不安,手術室的門再一次打開。
一個穿手術服全身染滿血跡的護士從裏麵急匆匆的出來,半掛在耳邊的口罩上也是血,她一臉焦急的對著走廊上的人喊了一嗓子。
“……”
手術中出現別的並發症,情況很危險,需要輸血……
這幾個詞彙斷斷續續的傳進季予南的耳朵裏,每一句話,每一個詞,拆成每一個字,都讓他心裏一緊。
季予南的記憶力非常的好,平時看文件都是一目十行,剛才簽手術同意書的時候在風險那一項掃了幾眼,就差不多十幾條手術風險背下了。
如今,那些條文不受控製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帶給他難以名狀的恐慌。
“季少,”泰勒開口喊他,生怕他一激動直接將這窗子給拆下來了,安撫道:“時小姐的隻是小手術,不會有問題的。”
“是嗎?”季予南臉上的神情清清淡淡,泰勒聽不出他問這句話真正想表露的意思,但直覺不是什麼好的意思。
隻好閉口不言,等他繼續說話。
“既然不會有問題,為什麼還列出那麼多項手術風險?”
泰勒:“……”
他也是醫生,能說那些風險隻是醫院為了逃避責任所以讓病人家屬必須簽的霸王條款嗎?
再說了,沒有手術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就是個感冒都有可能死人,何況還上升到了手術的層麵。
但對著盛怒中的季予南,他還是識趣的保持沉默。
生怕成了他發泄情緒的出氣筒。
……
說是二十幾分鍾的手術,過了半個小時也沒有動靜。
泰勒看著身旁的男人情緒越發焦躁難控,也被帶得有些緊繃了,按理說這麼小的手術應該不至於出現什麼突發狀況,但半個小時了還沒有動靜,就讓人有些心裏不安了。
他作為一個醫生尚且如此,何況是季予南了。
“季總。”
季予南卻沒有理會他,徑直起身朝著手術室走了過去。
正要抬手摁鈴,手術室的門開了。
穿墨綠色手術服的護士問道:“時笙的家屬在嗎?”
季予南冷冷的勾了下唇角。
每次都這麼巧合?
他剛一走近就有人問時笙的家屬,像事先排練好的一般。
不過這種荒謬感隻是在心裏一閃而過,他看了那護士一眼,淡定的回道“在。”
“病人大出血,需要緊急輸血,請家屬在同意書上簽字。”
季予南在聽到第一句話時眉眼間就結出冷冽的冰霜,沒理會她,抬腳走了進去。
那護士似乎沒料到他會直接進去,一時沒反應過來,等想起要去攔的時候季予南已經走進去幾步了。
這可是手術室,一點差池也不能容,她急忙攔在季予南麵前,”先生,您不能進去,這裏是手術時,病人們都在做手術,一點點細菌感染都可能讓他們因此喪命。“
女人的聲音有些大,門沒關,外麵走廊上的人將話的內容聽的清清楚楚。
和自己無關可能還有人睜隻眼閉隻眼,但會在這裏等著的都是有家屬在做手術的。
一時間,人群便開始鬧騰起來了。
有人帶頭,自然有人附議。
都是在譴責季予南,讓那名護士趕緊將人趕出來,還有人揚言如果他們的家屬在手術室裏出現任何問題就要告他和醫院。
氣氛瞬間陷入了僵持。
季予南英俊的麵龐上沒有任何神情,冷得嚇人,“滾開。”
臉上盡是崢嶸冷意。
“這位家屬,我知道您太太情況不好您很擔心,但您不是醫生,進去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請你在外麵等著。”
季予南沒再跟她廢話,直接抬手扣住她的肩膀將人撥到了一旁。
護士直接撞上了一旁的牆,手中的紙業灑了一地,撞擊聲混合著慘叫聲,將裏麵還沒有開始做手術的人都引出來了。
和女人動手?
這絕對是他認識季少這麼長時間來的頭一遭。
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怒,泰勒嚇了一跳,生怕鬧起來這事不好收場。
硬闖手術室,這是要負擔法律責任的。
到時候裏麵再死幾個人,不管原因是不是因為細菌感染,都會算到他頭上。
泰勒急忙走了進去。
季予南不再理會那名摔在地上疼得臉色發白的護士,朝著裏麵走了去。
他這一動手,外麵的人愈發激動了起來。 有人再次攔在季予南麵前,雖然被他的氣勢嚇得有幾分不敢動彈,但依舊強硬道:“先生,這裏是手術時,請你先出去。你知道你這樣不管不顧的闖進來會給裏麵正在做手術的病人帶來多大的傷害嗎?
他們有可能會因為細菌感染去世。”
外麵的人叫囂得厲害,若不是顧忌季予南站在位置是在手術室,頗有要親自上手將人趕出去的趨勢。 泰勒撥開人群走進去,在季予南動手之前笑得一臉玩味道:“這位美女,你是在挑動外麵那些家屬的情緒嗎?這裏雖然是手術室的範圍,但並不是真正的手術室,照你的說辭,這門每天開開合合不下百
次,你們的醫生護士出去和進來也沒見在門口換衣服消毒,豈不是帶進來千千萬萬個細菌,這以後手術室有人沒下的了手術台,可就都怪你們了。”
那名護士被泰勒嗆得臉色發白,瞪著他不吭聲,卻也沒有讓開。
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季予南眉目森然,懶得和這一群人廢話,唇角勾出一道似笑非笑,“一起上?”
泰勒擰眉,“季少。”
他還真怕季予南一個不爽把醫院給砸了,砸醫院也沒什麼,萬一時小姐真出了什麼事,估計這些人的後半生都沒什麼指望了。
有時候殺人不見得真要把對方弄死,得罪了季予南這樣的人,絕對有能力讓他們生無可戀。
雖然不相識,也不在同一個醫院,但人對和自己沒有利益衝突的同行都有種特殊的情感。
這種感覺有點像……
在遠方遇到同鄉。
“不想打架就都給我滾開。”
季予南本來就不是有耐心的男人,對時笙尚且都如此,何況還是個陌生女人。
今天連對女人動手這種沒品的事都做了,也不在意多一兩件了。
不過他還是有分寸的,不會讓自己的行為幹擾到別的病人,這是一種基本的道德。
所以泰勒才能有機會還在他身邊阻止他。
手術室裏的事他不懂,但泰勒懂。
季予南的這番思量泰勒不知道,他就看男人的情緒已經隱隱處在暴怒的邊緣,但偏偏眸子裏又是一片風平浪靜,沒有一絲絲的漣漪掀起,連說話都是冷冷淡淡的。
這才更讓泰勒擔心。
見沒人敢掠起鋒芒,他道:“季少,我進去吧。”
矜貴淡漠的男人一言不發的盯著他,沒同意,也沒拒絕。
泰勒道:“她們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您不是醫生,進去看了也幫不上忙。讓我進去,有什麼事我第一時間向您彙報。”
季予南的表情晦澀難辨,皺著眉,憤怒的情緒並沒有顯山露水,這讓泰勒一時辨不出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