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嗤了一聲:"何苦。"
穀中清閑,和聽銀鎮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常洪嘉每日裏烹粥喂蛇,清掃落葉,翻閱醫書,采藥熬藥,半日便過去了。偶爾幾聲琴音,也摸不清從哪裏傳來。
一日清晨,山中又下起雪,大雪紛飛,從峭壁夾縫飄入浮屠道。
常洪嘉端了熬好的米粥,一條條去尋穀中蛇。原本盤踞在各處的小蛇,竟然都不見了蹤影。他繞著竹籬,在穀中細細轉了兩圈,仍是一無所獲,隻好轉身前往浮屠道,沒想到行至沙池盡頭,石台上孤零零擺著琴桌和瑤琴,連穀主也不知去向。
常洪嘉想起那人已有數日粒米不進,不由端著托盤停了下來。
粥雖清淡,聊勝於無,他肯不肯喝,又是另一回事。
這樣想著,一時間竟連不得擅入的禁令都拋在腦後,一步一步慢慢踏入沙池。
腳下柔軟的細沙每走一步都微微陷了下去,在身後留下一行清晰的足跡。四五步過後,眼前忽然吹過一陣大霧,等霧氣散盡,琴桌銅爐已近在咫尺。常洪嘉把盤中猶帶餘溫的素粥勻出一碗,正要放到台上,身後突然傳來清脆的玉聲,猛地回頭,才發現魏穀主一身墨綠長袍,徐徐朝這邊走來,腰上數串環佩玉墜隨著步履輕輕相撞,人如臨虹款步。
常洪嘉一時手足無措,急急擱下食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還未起身,那人已伸手來扶,愕然去看時,正對上那人令人屏息的麵容。
隻是這一刻,穀主終年冰雪不化的臉上,並沒有那麽不近人情。
他越過常洪嘉,一級一級登上石台,將粥碗上的碗蓋揭開,聞了一聞,用勺子舀了半勺,靜靜往嘴邊送去。常洪嘉仿佛在夢裏一般,低低地喊了句:"有些燙……"那人衝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已把粥咽了下去。
這抹笑容如投石入水,景物盡被漣漪攪亂。常洪嘉怔怔地站著,寒冬中大雪封山,天地素裹銀裝,他卻仿佛窺見了雪中花。
"我在粥裏放了枸杞、粳米,我……"
他生平頭一次,說得這樣結巴,那人偏偏全聽懂了,從碗中又舀了一勺。常洪嘉還想再看真切些,突然聽見一首淡漠的古曲,五音起伏間似曾相識。常洪嘉不明所以地呆站著,石台上那人仍端著碗,笑意未減。
琴聲愈發清正,聲聲皆在勸人警醒,常洪嘉張了張嘴,嘴唇驟然失了血色,似乎終於醒悟過來。耳邊又是錚錚一陣弦鳴,大霧倏地散開,台上並沒有人。
腳邊碗傾粥灑,一地狼藉。
那人的真身就站在身後,將瑤琴拄在地上,指凝氣勁,在沙上寫下數字:此地不得擅入。
常洪嘉仍未回過神來。那人隻得蹙眉又寫了幾句:池中塵緣幻象如恒河沙數,故名沙池。
常洪嘉怔然良久,想的卻是這人平日裏,在池上撫琴。
在沙池上撫琴,那麽多足以令人心醉神迷的幻象,他都不曾動心?
第三章
"動心?也不是沒有。"
黑蛇盤在梁上,隻探下一個腦袋,相處的多了,早知道它的話隻能半信:"三千年前,穀主功體初成,正是逍遙快活的時候,忽然從外麵來了一個和尚,說他生有佛性,總有一天能渡化成佛。"
"穀主當然不信,孰料一番鬥法,竟是敗下陣來。和尚拿念珠把他捆在樹上,下雨的時候,就撐了破傘,在他麵前講諸天菩薩如何苦修,如何頓悟,天晴的時候則誦讀經文,揉琴禮佛。穀主心高氣傲,如何能受人擺布,捆了數月後,趕上一場瓢潑大雨,電閃雷鳴,他便一心想著雷解求去。"
它看常洪嘉聽得入神,笑了幾聲:"這也是下下之策,遇上生死關頭,借助天雷,毀去肉身,隻留元神逃命……當時境況,委實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所以等和尚撐著傘出來,看到被劈得不成樣子的蛇屍,大吃了一驚,幾乎把僧鞋踏破,才在一株辛夷下找到穀主將散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