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糊喚了一聲:"穀主。"說完,急匆匆地想退回門檻內。魏晴嵐看著他發紅的耳朵,忽然有些恍惚,耳邊似乎聽見了什麽開裂的聲音,溫暖的水流從那道裂縫中汩汩流出,心中又酸又漲,這種滋味,竟是從未有過。在江邊見到和尚的那瞬,似乎也目不轉睛,初次聽到那人讚譽有加,似乎也興高采烈,但都不像此刻這樣,頭腦一片空白,輕飄飄的,仿佛剛從褪去的蛇皮中出來,看見外麵是一朝清晨。
從得而複失,到失而複得,已經過了三千年之久。再不能放……
常洪嘉退得急了,過門檻時,手中重物微微一晃,驚魂未定時,發現魏晴嵐已經到了身邊,穩穩扶住了竹筐一角。兩人相隔不過咫尺,自己鼻翼下盡是魏晴嵐衣衫上的味道,像月下清溪般悄悄而至,挾帶著兩岸花草靜謐的香氣,呼吸不由慢了一拍,還沒有粉飾太平,竹筐就被魏晴嵐吹了口氣,不知變到哪裏去了,空下來的雙手輕輕落入了那人手中。
那妖怪就這樣珍而重之地握著,一直沒有別的動作。常洪嘉渾身僵硬,小心翼翼地站著,生怕手上還殘留油漬,不知站了多久,才聽見魏晴嵐用傳音術問:"會不會……唐突?"
常洪嘉聽得雲中霧裏,把這幾個字顛來倒去,想了又想,還在細品話中深意,忽然感到唇上一涼。
魏晴嵐一吻過後,自己也有些怔忪。
心中一隅,曾那麽冷,又這麽暖。那樣嚎啕大哭,如此狂喜。太久沒有接觸到人的體溫,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更進一步,毫無間隙,然而鶴返穀中,紅塵退避,要費力回想,腦海中才肯閃過零星的片段。
第三十六章
那是哪一年的年關,偷偷把銅錢放在那人枕邊,卻看見了女子所書的桃花箋。隱去身形,去了常洪嘉出診的花樓,驚見一對對重合的人,發出淫聲浪語。四下紅燭搖曳,錦被掀浪,氣息交纏,極盡歡愉,先覺古怪,再生鄙夷。
多髒,腳下綿軟雪地,都嵌著爆竹燃放後的點點紅紙,雪裏紅妝,恍若情塵,多髒。鶴返穀斷不會如此。他含怒站在淫窟門口,算著時間,直到傘上的積雪有了分量,等的人才提著藥箱從紅粉青樓裏逃出來。那呆子也跟別人一樣,看不穿自己隱身的術法,跑得氣喘籲籲,衣襟鬆散,腰帶胡亂一束,領上沾滿了胭脂印記,猛地撞在自己胸`前,滿身脂粉膩味都撲了過來。
多髒,恨不得把人手把手帶回鶴返穀,那裏是清靜之地,有自己一樹一樹植下的美景。直到他從自己身上穿了過去,那陣熏人的惡臭仍揮之不去。
此時此刻,那種不明所以然的焦躁再一次呼嘯而至。雖然自己照書上所說,如此這般,嘴對嘴一碰,和他定了情。可萬一還有同樣的事,還有別人來搶。隻要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便渾身撕裂一般,一陣劇痛。
這麽多年,千辛萬苦才得償所願。不知道跪穿了多少蒲團,敲碎了多少木魚,頭磕出血,禪參透,書讀盡,經翻爛。千辛萬苦,千辛萬苦,斷不能又是一場空!
這些害怕,都不能說。
常洪嘉麵紅耳赤,連脖子上都有霞色,還在為剛才那一吻魂不守舍。直到魏晴嵐雙手越握越緊,才回神般地瞪大眼睛。手上疼痛難忍,但看著魏晴嵐此時的神色,竟不知道該不該出聲點破。
所幸片刻過後,魏晴嵐就自己鬆開桎梏,極柔和地笑了笑,那隻如白玉雕成的手,輕輕落在常洪嘉側臉,像一隻蝴蝶扇動翅膀,觸碰不勝涼風的花,從眉眼到前襟,一寸一寸,細細摸索。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一盞茶變冷的時間,似乎是三千年冰涼的劫火,魏晴嵐終於收回視線,轉去看常洪嘉身上那件漿洗得發白的布衣,用指腹一遍遍擦拭記憶中沾上過胭脂印的領口。可還不夠,想抱得再緊一些,距離再近一些,羈絆再深,不安再少,要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