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鞠躬,流下了我的熱淚。那一刻,我覺得我沒有被世界拋棄!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被自己完全地拋棄!因為我手握吉它,我懷抱音樂,我還有人生的價值……
因為耳朵的緣故,我隻唱到10點。本來想到外麵的店裏去吃夜宵。走出門,看到老板在酒吧的門口張貼著我的一張巨大照片,照片的上方,赫然寫著“王音歸來”!嗬,老板真是用心良苦。可惜,遭此一劫後,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麼王者,從來都不是。隻是,是不是王者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我知道我是誰以及我在做什幺。
對此,我隻能淺淺地一笑,回轉身看到了爸爸站在昏暗的燈光下。春天的夜,冷得他把脖子縮了起來。我看見他這樣的模樣,心裏忍不住酸澀。
我們在一家大排檔坐下,兩個人每人要了一瓶啤酒。
爸爸很久沒有說話。我也是。隻是,默默地幹杯。
很久,他終於開口說:現在耳朵怎麼樣了?缺錢,怎麼不回家?再繼續唱歌,你真的會聾了的!
我笑,說:沒事。隻有站在這個舞台上,我才覺得自己是歐小溪。其它的時刻,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爸爸抿一口酒,說:音樂,是我們的靈魂。你還是可以繼續唱歌,爸爸相信你!
他說著低頭,自嘲說:不要等到老的時候,就像爸爸我現在這個樣子,會後悔的!
我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一個不得誌的音樂家的痛楚與無奈。這麼多年來,我其實根本就不理解他。而今,我們的命運是何其的相似。擺在眼前的路……
爸爸看我一拍我的肩膀,說:一個人為了自己的所愛,即便戰死,也是值得。而那個時候,我愛她,甚於愛音樂。所以,我不後悔。那麼,你呢?
我點頭,笑,說:我想我寧願徹底地失聰,也不願放棄我的音樂。
隻要你覺得值得!爸爸笑著說。
我們還是相互碰杯,喝酒。過了許久。爸爸突然問:她,又來找過你了?
我點頭,知道她說的是李黎。
25年了。時間過得真快。爸爸感歎著,端酒再喝一口,說,我想這25年來,她過得並不好。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我冷漠地回應,話語裏充滿了怨恨。
她……隻是不想我一無所有,才把你留給我。爸爸說。
不用幫她說好話。我反駁,說,這個世界上,我隻有邵鳳一個媽。
爸爸自己倒滿一杯,一口飲盡。而後,說:是啊。當年,是邵鳳一直幫助領你。她還把你帶到他們的村子上,自作主張地承認你是她生下的。在那個名節重於生命的年代裏,她需要多大的勇氣。可是,為了我,她願意這樣做。其實,這事兒你外婆一直都知道。我們結婚的前一夜,她老人家告訴我,你要是對不起我們家鳳,你就不是個東西!那天夜裏,你爸我哭得是稀裏嘩啦……即便是李黎走的時候,我都沒有哭得那麼難以控製。這個世界上,隻有做媽媽的人,才會這樣偉大吧!李黎……
爸,能不能不要提她?她是肖瑾的媽,不是我的。我端酒,顧自喝,甩甩酒瓶已經空了。於是,再叫一瓶。翹開,滿上,繼續喝。
然而,李黎的臉,那麼清晰地呈現,是一張乞求的臉,神情謙卑而且黯然神傷。當日骨髓初配成功,李黎是激動地握我的手,乞求我一定要把骨髓捐給肖瑾。我是爽快地點頭。她是肖童的妹妹,是唐健的女朋友。我有什麼理由拒絕?而她卻還要加上一句“這個,可不可以是我們之間的秘密?”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懷疑這個秘密究竟有多不可告人。直到她試探地問我肖童脖子上那塊刻著“溪”的玉是你的嗎。我承認。她卻失態地握住我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那天她在醫院的角落裏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請上天保佑我的兩個女兒小溪和肖瑾都健健康康,所有的罪責都罰在我一個人身上”,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確定我心裏的懷疑是一個事實。那一天,我捐完骨髓,是跌跌撞撞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