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段(2 / 2)

李奎勇的弟弟妹妹們都已成家搬了出去,隻有八十年代中期才從陝西回京的李奎勇沒有房子,他的工作單位在接收他的時候還提出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條件,必須簽字保證永遠不向單位提出住房要求,否則不予接收。李奎勇一家三口和母親擠在父親留下的兩間房子裏,他十二歲的兒子和奶奶住在外間,李奎勇和妻子住在裏間。李奎勇的母親兩年前患了老年癡呆症,記憶力全部喪失,每天除了昏睡就是一聲不吭地呆坐在床沿上,此時,老人正躺在床上昏睡。

鍾躍民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沒有見到李奎勇了,這一見卻吃了一驚,李奎勇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他身上瘦得脫了形,衣服象是掛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他的臉龐已經浮腫變形,皮膚是暗黑色的,透出一種死亡的氣息。鍾躍民進門時,李奎勇正在劇烈地咳嗽,他的妻子王淑芬和大弟弟李奎元在幫他捶背,李奎勇連連吐出幾口帶血的濃痰才慢慢平複下來。

鍾躍民感到很難過,此時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隻是低聲說了一句∶"奎勇,我才知道你病了,你該早告訴我。"

李奎勇笑道∶"躍民,你來啦?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媳婦王淑芬,我弟弟奎元你見過,就不用我介紹了。"

(2)

王淑芬是個農村婦女,長得比較醜,她怯生生地向鍾躍民點點頭,便和李奎元走到外屋。

李奎勇說∶"躍民,我媳婦是個農村娘們兒,沒見過世麵,見了生人就不敢說話,讓你見笑了。"※※

鍾躍民笑笑∶"肯定挺能幹的。"

"長得很醜是不是?"

"一般吧,你看著順眼就行。"

"問題是我看著也不大順眼,不過她心眼兒挺好的,我這個條件也隻能找這樣的媳婦,這種娘們兒雖說模樣不濟,可一旦跟了你就死心踏地,讓人很放心。"

"你媽也需要有個人照顧,要是找個城裏姑娘,人家才懶得待候老人,所以說好事不能都讓你一個人占全了。"

"躍民,我還記得你上一次來我家是三十年前,你約我一起去天橋劇場買《紅色娘子軍》的舞劇票,從此以後你再也沒來過,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想起來就象昨天發生事一樣。躍民,今天我請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告個別,我要走了。"

"你別這麼說,得了病就得治病,咱們都要有信心,我可不是來和你告別的,我已經給你聯係好了醫院,一會兒我陪你去,反正你不能這麼消極的在家裏呆著。"

"躍民,你沒必要安慰我,你說的話恐怕自己都不信,已經是晚期了,幹嗎要花這個冤枉錢?現在的醫院黑著呢,就象個無底洞,多少錢扔進去都填不滿,咱別犯傻,治與不治結果都是一樣的。"

"這叫什麼話?你不用考慮錢的問題,這由我來解決,咱們朋友一場,今天你能不能聽我一句,咱們先去醫院好不好?"

"哥們兒,你應該了解我,凡是我想做的事,誰勸也沒有用,咱們不談這些好不好?你我認識幾十年了,見麵不吵架的時候少,如今我要走了,你就別招我煩了行不行?"

鍾躍民無言以對,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麵對著這樣貧困的家庭,他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是廢話,他除了能拿出一點兒錢來,別的什麼忙也幫不上。李奎勇所在的出租汽車公司是個集體所有製單位,醫療費實行包幹政策,每年隻按人頭發放二百元醫療費,如果看病費用超過二百元就得自掏腰包。鍾躍民知道,如今二百元的醫療費連一次感冒都得不起,有錢人還無所謂,隻苦了李奎勇這類無權無勢的老百姓。李奎勇說得沒錯,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什麼平等,一般來說,每個人的命運從一出生就注定了。鍾躍民記得李奎勇曾經很為自己的工人出身而自豪,曾幾何時,工人階級的牌子多麼響亮,還被稱為是"領導階級",盡管沒有什麼實際利益,但至少是受人尊重的,可是如今象李奎勇這樣的工人,已經無可奈何地淪落到最底層,成了弱勢群體,想到這裏,鍾躍民感到很辛酸。

"躍民,你信佛嗎?"

"不信,我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絕對尊重宗教信仰。"

"我以前也不信,後來我接觸了幾個信佛的人,常和他們聊天,我漸漸地對佛教也有了些興趣,隻是那會兒我工作太忙,你想啊,我那時每天早上一醒,眼睛還沒睜開就***欠了公司二百多塊錢的-車份兒-,哪有功夫琢磨別的,我生病以後才算是有了閑,於是就先把自己這一輩子仔細想了想,最後又想到了佛教,能靜靜地想想心事,這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我心裏也好受點兒,躍民,你願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