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回去之後，我又將杜老的很多文字重新讀了，也翻了許多資料。腦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上一回將定好的周三改作周二，恐怕杜老那天是去給葉耀生上墳了。
早就聽說過這樣的傳聞：葉耀生去世的時候，手心緊緊握著脖子上的一個玉佛墜子，聽聞那是杜嶽卿贈予他的信物，願他平安。而葉耀生去世之後，杜嶽卿悲痛萬分，年年忌日、清明都到墳上去看他，一次也不拉下。感情之深，可見一斑。
興許那個周三，恰好是葉耀生的忌日罷。
除此，我將《一生》再次修改了多次，另添了一些第一次采訪的感想進去。
再次造訪杜老先生是一個多星期之後。
此次，杜老一見我們便認了出來，還主動向我們打招呼，喊我們小夥子們。
這一次，杜老說了許多關於葉耀生的回憶。
幾十年前的話，他已然全都記得，顫顫巍巍地說出來：“你若下了決心，我絕不留你。可是如果哪天你要回來了，再大的風雨，我也來接你……”
“他喜歡喊我名字，也不知是為什麼，總喊我嶽卿……嶽卿……”
“他生地頂頂俊朗的，一副好皮囊，況且又是少爺人家，所以人人都愛他……喔，我都忘記給你們說楚原了，十塊錢朋友，是十塊錢朋友……他很油滑，個性比我活絡地多，我認識耀生，也是他介紹……說起來，自他那時候出國後，我們就聯絡地極少了……”
聽到楚原，我們也是熟悉的。
因為他是楚興華的兒子，也因為他亦曾是葉耀生的男友。
雖然他們三人之間並無糾葛，但杜嶽卿與葉耀生的相識，畢竟是由楚原介紹的。而那時候，楚原仍是葉耀生的男友。
想來滑稽，世間情感就是如此的繁複，理不清。
葉耀生與楚原分開之後，隨即就與杜嶽卿在一起。他們在一起八年，從二十三歲到三十三歲，平平淡淡，幸幸福福。然而三十三的時候，葉耀生卻被逼與當時程氏集團的千金小姐聯姻，而杜嶽卿儼然成為了他們那樁婚姻的犧牲品。
他搬家，更換號碼，盡了一切可能將自己與過去切斷。葉耀生拚勁全力地尋過他好一陣子，雜誌社總是找不到人，在他家樓下等過好幾個晚上，屋子裏的燈從來都是暗著的……
杜老談及回憶深處，顯得十分傷心：“耀生、耀生……他走的時候，我不在他旁邊，他大概會耐不住寂寞……我錯過了，統統都錯過了……”
這世間，有太多分道揚鑣的愛人，還有更多明明相愛卻又不能交握雙手的愛人。
杜老的真性情，深深打動了我。
末了，他問及我寫的文章帶來了沒有，讓我念給他聽聽。
我便念了。
他默默地聽著。聽完之後隻道：“年輕人你看高我啦……”
我笑著正欲回話，又聽杜老喃喃著說：“我一個糟老頭子而已……我啊，我……”我聽不清他說的話了。
……
那是杜老九十四歲那一年，對他采訪中的一段回憶。
我對其充滿了敬重。
一年之後，關於他的傳記終於寫成出版。一時間許多人慕名購買，讀完之後對此書、對杜老的評價都頗高。
我也借著新書出版時的機會，再次探望了杜老，將一本新書贈予他。
很多年之後，我忽然聽聞電視中報道杜老逝世的新聞，感到非常悵然。然而掰指一算，杜老去世，享年一百零三歲，更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