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舉緊繃著臉聽,視線卻始終看著張太守的身後。南安縣年歲尚輕的縣丞大人微低著頭,正專心致誌看著地麵,從毫無表情的俊挺麵孔上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隻是一身半新不舊的綠色官服襯得原就瘦削的臉龐越發陰沈。
一如昨日在青州城,打了雞血般上躥下跳的知府身後,一眾多少有幾分興奮神色的大小官員裏,嚴鳳樓也是這麽一副格格不入的沈靜模樣,好似隨時能淹沒在人群裏。
嚴鳳樓阿嚴鳳樓,不管身處何方,不管身在何時,還是這麼一副招人討厭的頑石脾氣。好似說一句逢迎的話語就損了他清白的名聲,露一個討好的笑容就折了他錚錚的鐵骨。顧明舉玩味地想,他沒叫同僚弄死,成為他人的踩腳石真是天大的福氣。
“張大人,歇歇吧。本官知道你愛民如子。開倉放糧上山擒匪的事,你昨天都說過了。”顧明舉好心好意提醒猶自自我沈醉的知府。
一眾下屬、鄉紳及瞧熱鬧的百姓麵前,被截斷了話頭的張知府自覺丟了臉,生生憋紅了一張老臉。
器宇軒昂的侍郎大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想起尚身處城外,施施然起身,緩步下轎道:“都起來吧。”日上正午,恰照在他頭頂正中央。一張冠玉般麵孔盡數被罩進陽光裏,顧明舉負手而立,衣擺翩翩,越發的光芒萬丈。
從天明起就候在城外不敢起身的眾人這才徐徐站起。擦身而過時,顧明舉有意向嚴鳳樓望了一眼,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年輕縣丞顯然跪得辛苦,正借著侍從的攙扶才堪堪站起。
顧明舉特意停下腳步站到他跟前。這位昔日的同窗,在五年間老去了似乎遠遠不止五歲。
嚴鳳樓抬頭看了他一眼:“下官見過大人。”
彎腰、拱手、垂眼,在標準不過的禮數,臉上的神色卻仍是木然的,仿佛那三載親密無間的歲月早已在他心中煙消雲散。
“嚴、縣、丞。”把這個生疏的稱呼放在嘴裏反複咀嚼,顧明舉勾了勾嘴角,倏然轉身,大步流星往城內走去,“讓本官看看,這個南安縣在嚴縣丞的治理下都變成什麼模樣了。”
身後,嚴鳳樓還凝著臉直挺挺地站著。氣急敗壞的張太守在他身邊重重地跺腳:“那是京裏來的上差,你好歹也笑一個呀!”
事情還得回到幾天前。
朝裏官員們都知道,顧侍郎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氣。
青州太守在青州城裏把他供得比菩薩還好,他還意猶未盡,晚上的酒宴上冷不丁冒出一句:“張大人,下官明日清早想去南安縣看看,勞你操心安排一番。就這麼說定了,你可別忘了。”
措手不及的青州官員們驚得齊齊把下巴咳上了桌角。
曆來哪怕是禦史巡查,也總提前那麽十天半個月知會一聲。地方上為官不易,縱然是再兩袖清風日月可鑒,也總有疏漏偏頗。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保不齊橫刺裏蹦出個攔轎喊冤存心鬧事的,給上兩三天的餘地稍稍整頓整頓,既是讓地方上好看,也是為了當今聖上的臉麵好看。哪有今夜說去明天就到的?不是存心來挑事是什麽?
顧明舉不管,隻將頭扭向角落裏的嚴鳳樓:“鳳卿,我要同你好好說說話。”再不顧滿堂的詫異,大笑著轉身而去。
鳳卿,多少年沒聽他這麼喊。嚴鳳樓乍一聽聞,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及至看到坐在主席上談笑風生的他,徒然覺得陌生。
身邊有人推他:“嚴大人、嚴大人,還不快敬一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