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段(1 / 3)

放手。

“沒什麽,睡不著而已。我……”

他還想敷衍,說到一半卻忽然無言了,眼前的故人緊緊繃著臉,神色凝重得仿佛要落淚。

“你……”被再度仰麵壓倒在床榻之上,嚴鳳樓淺笑著舉起右手去撫摸他的鬢角,“沒什麽,真的沒什麽,不過是、不過是……”

他深沈的眼中寫滿不相信,嚴鳳樓一遍遍重複。其實,連自己都不相信:“不過是,睡不著……而已。”越說底氣越無。

“鳳卿……”淚水已經溢到了眼眶,顧明舉咬著牙仰頭閉眼,而後一點點慢慢地俯下,將額頭貼上他的,“這些年,你做官做得並不開心。”

天底下有誰是真正做官做得開心的?熟諳官場的顧侍郎竟會說出這種蠢話。嚴鳳樓想要趁機狠狠地嘲弄他,對上那雙不知為何會那般痛苦難當的眼瞳,嘴角就再也翹不起來了。明明睡不著的是他……

“鳳卿、鳳卿……”他一聲聲喚他,額角相貼,鼻尖相碰,雙♪唇一次又一次顫唞地觸到彼此。

“我……”幾番欲言又止,無論怎麽別開眼都躲不開他無聲的追問。

罷了罷了,嚴鳳樓總是拗不過顧明舉的。自曾經到如今,任宦海幾度浮沈,任世情幾度寒涼,縱口口聲聲說毫無瓜葛,縱打心底不願再看他一眼,縱五年間音信俱渺恩斷義絕,能讓自己敞開心扉傾訴的隻有他一個,普天之下獨他一個,唯有顧明舉一個。

“前幾日,朝廷傳旨,稅賦要再加三成。今年以來,這是第三次。除去以往慣例要繳的稅錢,還有耕地錢,過橋錢,修路錢……無論做什麽都要交錢,哪怕坐在家裏不出門,也有印花錢。青州已經旱了整整兩年,一斤種子收不了半斤穀,百姓吃飯穿衣尚捉襟見肘,早已沒有餘糧可繳。況且旱就比澇,恐怕明年的收成……”

盛世之景早成過往雲煙,當年的繁華氣象被一一錄進史書裏,於今人眼中,卻似一場海市蜃樓。夢醒睜開眼,蒼涼的現世益發悲哀得刺目。

兩年旱災,黃土龜裂,遍地饑民。有典妻賣女者,有割肉喂子者,有家破人亡奄奄一息者。古來聖者總說道,民者貴,君者輕。貴者如民早已哀鳴泣血,然輕者如君卻依舊昏聵難察。

“撫恤一方,我什麽都幫不了,反是那個拿刀逼迫他們的。”各地稅賦,朝廷例來皆有定額。若督辦不利,則必有嚴懲。重則貶職查辦,輕則嚴辭叱問。

不想征收,卻不得不征收。為官至今,他還從未如數完成過定額。幾番調任,與此也大有幹係。隻是他縱有再麻木的麵目去麵對上峰一次激烈過一次的苛責,卻越來越沒有勇氣去直麵那些苦苦掙紮於世間的人們。

於是閉上眼,就是那一張張麵黃肌瘦的麵孔和一雙雙冷漠的眼睛。

再也睡不著。

“辭官吧。”顧明舉道,“再做下去,你會垮的。”

嚴鳳樓卻搖頭。

“為什麽?”

“……”嚴鳳樓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遲遲不開口。

顧明舉急了,雙手用力抓著他的肩:“鳳卿,別再跟我說那些澤被蒼生的鬼話,你明白的,這不可能。”

澤被蒼生,初入官場時或許是因為如此。但是現在,已經完完全全不是了……

“我要留在官場。”他眼中的蛛網般密布的紅絲早已暴露他的疲憊,重重疲態之後,卻是一絲如何也無法泯滅的堅持。

顧明舉搖著頭無法理解:“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嚴鳳樓的目光越加迷離,任憑顧明舉如何逼視也無法從中捕捉到任何端倪:“你別問,我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