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汪佩佩的北京(一)(1 / 2)

隻要用心寫,兩天交稿並不是問題。而這份心,徐瑤滿意,苗凱卻未必承受得起。大綱交了稿,徐瑤就回了北京。我可以安靜地過我想要的生活,徐瑤說這是一種自閉症的生活,隨她怎麼說。人生在世需要在乎的太多,在乎名聲在乎錢在乎地位在乎朋友在乎家人在乎婚姻在乎子嗣,一不留神人近黃昏,再沒時間在乎自己。我是幸運的,除了這一次苗凱事件被迫寫大綱以外,再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在乎。能夠自閉,是寶貴的財富。可憐的人,是連和自己麵對麵的機會、時間、能力都沒有。我每次這樣說,徐瑤就來反駁。

徐瑤是我的反麵,熱情奔放敢說敢做,卻最怕寂寞。我和她年輕時的經曆非常吻合,但不知道怎麼衍生出了兩種人格。我曾經試著找出答案,發現我自閉是我在內心裏保留了一個人。她內心裏沒有任何隱秘,愛和恨,是與非,走或留,就可以在彈指間決定。這個答案被發現後,我便駐足不前不願深究。翻開回憶不亞於撕開傷口,疼痛在所難免,也容易傷筋動骨、魂飛魄散。是誰說的,“相見不如懷念”?

我是懷念的。那一夜,我看到他在台上忘情地彈《愛的羅曼史》。那天雪下得很大,我也許是花了眼,我想他在看我,又或者是在看我哥。他五官立體得宛如希臘的雕塑,高大的身體柔情地懷抱著吉他,手指很長,比琴弦更漂亮。我開始相信琪琪主動送房卡這事是真的。苗凱和金子奇不同:金子奇的帥像陽光一樣溫暖透明無拘無束;苗凱的帥是這冬天的雪,任你黑夜黎明,他總是閃著清冷白淨的光,當你發現他,已經晚了,鋪天蓋地。

我理解了琪琪,有一種男人,即使不說話,站在那裏,就能讓你屈服。何況他彈著吉他,綿延萬裏。我恥笑自己,在和金子奇的玩耍裏竟然對著他的兄弟動心。但這本來就是一場短命的遊戲,連動心都變得多餘。我對金子奇的喜歡,也僅僅是喜歡。北大的半年,世界果真如預料中那樣向我完全打開。一扇門的打開,幾乎就關閉了金子奇那扇窗。

我和徐瑤都屬於進入大學人生才正式開始的典型,略微不同的是,她是複旦大學的。大學入學第一天報到,我拖著巨大的行李箱挨個地方走,北大校園之大整個中國也是屈指可數。最後一站,帶著所有的門卡、鑰匙、課程表、分班分組通知,我去辦公室找我們的輔導員。辦公樓是一棟看似民國時期的小樓,紅磚青瓦,紅門青牆,樹蔭低垂,斑駁的爬山虎印記被更新的綠枝淹沒。所有人都很忙,來來往往。我坐在辦公室長凳上左顧右盼,試圖從麵相上分辨一下即將陪我四年的輔導員同誌。這時,一個男人問我:“你是新生吧,哪個班的?”我看他西裝筆挺,語氣不容置疑,在辦公室坐立自如,便猜想他也是教師團隊的一分子,趕緊遞上自己全部的資料。他翻一翻,放在辦公桌上。那辦公桌是一塊老舊的木板桌麵,桌子右上方還漏了一個大洞,看得見下麵抽屜裏花花綠綠的宣傳紙。他說:“你就是汪佩佩,報國際經濟貿易係,不可惜嗎?”這個老師好詭異。我不明就裏,於是無法作答。他看我反應不過來,就說:“你作文滿分,又是當地的狀元,為什麼不去中文係?”我心裏暗罵:“白癡!”但嘴上還是甜膩膩地回答:“因為我是理科生,中文係不招理科生。”他大吃一驚地挑了挑眉毛:“那他們那天倒沒談起這點。中文係也該設個文理兼收的專業了。”我心裏:“嗬嗬噠”,想說您老哪位,北大這麼牛逼的學校自嚴複1912年正式改名京師大學堂之後,連教授都是李大釗、馬寅初、胡適、蔡元培這個級別的,您老還建議設專業,真是牛皮吹上天。當然他並不知道我的腹誹,又接著說:“你先回去吧,我會告訴劉老師你來過了。今天晚上你們班長會挨個通知明天的日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