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咖啡被端上來,我和他都沒有講話。我刻意沉醉於植物和咖啡的香氣,看著窗外樓下往來的行人,這樣就會忘記他異常突出的下巴和下巴上那張永遠在爆皮的嘴唇。他也沒有說話,盯著半空在想些什麼。我又開始覺得良辰美景卻和他在一起,實在太過可惜。可沒有他就不知道人生還可以有此良辰美景。這番盤算,在18歲的我那裏,始終是算不清楚的。我當時隻隱約地愛上北京,我相信北京還有更多的美麗和精彩。這是一個待我獨自開發的寶地,和我對麵這人也無關。咖啡端上來後,他把蛋糕遞給我,一邊喝一邊對我說:“待會兒咖啡廳老板會過來,你不用說話,看著就好。”我本來也不想說話,但他這樣一說,我卻有點不開心。說與不說是我的自由,我可以選擇不說,但你不能剝奪我說的權利。我心裏一百個“草泥馬”,但嘴上和臉上卻不敢張揚,隻是乖乖地點點頭。
老板來了,李東明沒有起身,隨手示意老板坐下,反客為主。李東明口才極好,幾句話言明來意,陳清利弊,鋪陳對策,把老板說得一愣一愣。因為他的分析,我才意識到這咖啡廳存在的問題,美則美矣,地段卻偏僻。在沒有大眾點評、百度地圖和手機的年代,再好的酒也怕巷子深,這店裏著實人氣不旺。因為人氣不夠,銷售量不夠,每杯咖啡所需均攤的成本就過高,自然售價貴過一般咖啡店。這樣的售價在這樣的區域自然曲高和寡,任你咖啡再好喝也走不長遠。李東明還說了一些非常專業的咖啡行業數據,我震驚又佩服。老板除了妥協也沒有更好的出路,願意以年末晚會讚助作為與學生會合作的第一步。李東明也向老板保證了人流量和後期宣傳案的計劃落實步驟。老板喜形於色,給我倆咖啡免單。經過這一役,我不由對李東明高看了幾眼。在我關注他那張醜臉的時候,那張醜臉下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地去談錢。我甚至覺得我之前的觀念和我哥那種蠢貨有一拚。一不小心,我成了我討厭的那種人。我要糾正我的想法,這是北京,這是北大,這是英才濟濟的精彩世界。我如果想站住腳,一沒根基,二沒特長,三沒姿色,就更不能抱著一些自以為是的成見。我要好好地向李東明這樣的人學著點,隻有學會了,自己能賺錢了,我才能自由地享受我想要的良辰美景與佳人。若想不受任何委屈,就要先受夠委屈。我不會再討厭李東明了,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在為人處事和視野手段上,他甩我幾個世界,我沒有任何資格挑剔狂傲,像我哥那樣傻。
隨後的發展沒有任何阻礙,李東明經常來找我,以各種好吃好玩的作為由頭。沈晴和唐糖分別加入了天文學會和登山協會,很快成為骨幹。她們仍然無法接受李東明的臉,她們更愛聽金子奇的深夜葷段子。我嘲笑她們是從沒見過帥哥才會這麼饑渴,也才會對李東明的長相那麼歧視。人的行為語言都是來自人的心,心缺什麼就會對什麼饑渴。那時正在熱播《流星花園》,沈晴看著“f4”,頭也不回地對我說:“沒見過帥哥當然可憐,有帥哥卻被豬拱了更可憐。”唐糖補充:“李東明那張臉分明更像猴子,不像豬。”我被堵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每個小女孩心裏都有一個“f4”,人帥、有錢、專一、仗義、不歧視女主矮醜窮。事實上,我們所遇到的男人通常是醜+富,矮+能幹,高+窮,帥+無能之間的某個選擇項。選什麼都很虧欠自己。不過,女孩都太高看自己,從男人的眼裏,每個女人也都是一樣的雞肋選項:美+脾氣又臭又硬、醜+富、溫柔+窮等等。幾個條件裏能同時具備兩個優勢已經不易,即使有兩個優勢還要看和男方的接納點匹配不匹配。如果萬一他就要求脾氣好,那你美如天仙也是白搭。回到我的這個選擇題,我似乎兩者必選其一,否則就會變成研究生宿舍那些老處女。金子奇的帥和李東明的才幹,我選哪個?
在我猶豫的心態下,李東明經常來找我就讓我十分難受。唐糖和沈晴每次看到他的車停在路邊,就會惡作劇地在宿舍大喊:“長臉來找你啦!汪佩佩!長臉來找你啦!”再後來,“長臉”更進一步衍生為“猿猴”,因為她們發現他走路也駝背,手臂又不成正比地長。我還是貪吃,幾次三番被他挑的餐廳打動,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態去大吃大喝,在我一身寒酸地跟著他吃遍京城之後,我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不再瘦得像個“非洲難民”。這是李東明說的。他說:“你要對自己好一點,明明長得很好看,卻瘦得像個非洲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