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因為你的失態而責罰或鄙薄你。
準確地捕捉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猶豫，我知道他心動了，卻更加好奇是什麼在約束他。
拿亞麻布擦去刀子上的血跡，我從琉璃盤裏挑了個飽滿圓潤的青色果子，坐回他身邊。
在我看來龍都是自由的，因為有翅膀，可以掙脫大地的束縛，因為有力量，可以掙脫人群的束縛。龍本就應該翱翔天際，正如帆船本就該縱橫大海，固然有風浪阻礙，卻不改自我之意誌。是王位將你們囚禁在凡間麼？那些精金與秘銀打造的昂貴鎖鏈？
用刀尖挑出一瓣果肉，將淺綠的外皮雕成兩葉兔子耳朵，我對自己的刀工滿意極了。用小刀戳起兔子形狀的果肉遞給對方，他似乎驚異於我奉還了武器，接過後瞅了半天，才小口小口地咬了起來。
他該有一天沒吃飯了。無論是早晨的遊行還是後來化身為龍飛躍大海，都是不小的消耗。然而此刻他依然沒顯現出饑餓的跡象，也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胃口不好。
“蘇西莫斯皇室血統中並無龍的血脈印記。”難得他主動開口，卻是這樣無趣的話題。
血脈印記和血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據說最初這片土地並不是由人類主宰的，精靈還未隱居森林，矮人也沒有遷徙地下，侏儒帶著他們發明的奇怪道具周遊世界，半身人混跡於市井，半獸人部落駐紮於莽莽平原，山穀間常有幼龍飛行，還有更多如今連詩歌都不會唱詠的失落種族，人類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配角。那個時代，名為天啟。
至高創造諸種族時，隻賦予神明以支配的地位，由他們管理凡間。而凡間的諸種族雖然個體力量有所不同，種族間的勢力卻是平衡的。那些擁有極高天賦和漫長壽命的種族付出了繁衍艱難的代價，而天賦最低的人類盡管壽命短暫，卻如地鼠般擅長下崽，並且先後向龍族學習了魔法，向矮人學習了鍛造，從侏儒那裏獲得了機械的工藝，從精靈身上習得了傳承文化的法門……最終憑借其掌握的技術與知識，人類取得了凡間的霸主地位。
天啟時代的終結以席卷大陸的戰爭浩劫和誕生其中的大奧術帝國的建立為標誌。從種族的角度來講，帝國的統一是人類文明勝利。時至今日，仍然有偏遠地區的人們以帝國公民自居，從而區分自己與異族。即使對於西境的獨立者來講，在精神與文化上他們也依然認同自己為帝國的一員，隻是不願受元老院的統治而要求享有自治權才發動了所謂的獨立戰爭。他們稱自己為城邦或者公國，絕不敢如同紅巫這般妄稱帝國，這也是他們能夠協同一致地向東進攻，而擁王者們卻因為正統的歸屬而爭執不休的原因。照這樣說來，主人將帝國滅亡稱之為文明的沒落，確實是有其道理的。
然而無論帝國的勝利在人類看來是多麼值得自豪，對於至高而言這卻是對其創造的世界的多樣性的一種破壞。戰爭浩劫讓繁衍困難的種族遭到了慘重的打擊，並且在戰後無法像人類一般迅速恢複，最終隻能黯然退出曆史舞台。傳說至高看到了人類在競爭中的脫穎而出，卻又不願其他種族徹底消亡，便將其他種族的印記烙入人類的血脈，讓人類再度分化。
通過血脈印記分化後的人類是否還能稱為一個種族是學者們才會爭論的話題，實際情況隻是擁有種種特殊能力的人們混居在一起不分彼此。如同天啟時代種族大熔爐製造出了諸如半精靈、元素裔、泰夫林和阿斯莫等混血族類一樣，擁有相同血脈印記的人類更能夠彼此認同，因而形成了活躍於社會間的大大小小的組織。其中帝國初期的八位將軍正是個中翹楚。
連最資深的學者也無法考證清楚血脈印記的出現是在什麼時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從大奧術帝國創建到征服西境之間的五十多年裏，大量擁有血脈印記的人井噴式地出現。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或許隻是擁有更敏銳的五感——來自精類血脈的影響，或者奇特地產生了抗火的能力——據說是煉獄生物的饋贈，作為日常生活中的炫耀把戲倒是能博得些許驚歎，要說實際影響卻是不大，因此不會被記載在官方曆史中。
但有些血脈印記卻不可小覷。四位主要在西境經營的將軍著意收集那些擁有強大印記的人類，這些人在統一戰爭結束後也拿到了他們應有的地位。帝國的領土分成上界和下界，以浮空城為主的上界是強大的職業者與強力血脈的繼承者的舞台，他們大多在災難之風暴中化作曆史的塵埃，如今地麵上行走著的人們鮮有擁有印記的，那些有著奇特能力的印記者獲得了新的稱呼——龍脈。
街坊流傳的淫詞浪曲裏總少不了巨龍擄走公主而後年輕的騎士去屠龍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而為什麼巨龍總要擄走年輕美貌的公主卻不殺掉也不換取亮閃閃的金幣，就隻能以性淫去解釋了。至於實際上的巨龍究竟是怎樣，既然沒有哪條龍過來抗議人類汙蔑他們的形象，也就隨便滿腦子精蟲的光棍們編排了。
因此那些擁有印記的人們往往被傳說是祖上和龍類發生了超越友情的關係，巨龍的能力藉由他們的血脈傳承下來，在這一代得以顯現的結果。由於數量稀少，他們被視為異類而遭到排擠，正如主人童年時遭受的殘酷。
現在已經鮮少有人記得皇室血脈中的印記。那個深居簡出的高貴家族在幾個世紀前就從公眾眼中淡出，甚至在征服者之後，由於皇室不再誕生超越凡人的強大施法者，漸漸也就被人遺忘了其血脈的力量，以至於我也沒有從主人口中得到過與此相關的隻言片語。或許連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