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戰亂,她說要等個人。"
說這話的時候曹衡似笑非笑的,眉目籠著氤氳之態,絲絲神傷。她等的那個人卻始終沒來。
"舊年頭一場雪下來,我在小樓對麵的酒鋪見過一個人。他也是像你這般,一碗碗的喝酒。"
一個葛衣大漢,滿麵風霜,頜下胡茬半數是暗紅顏色。終日坐在酒鋪最外麵的一張桌子後頭,喝酒,偶爾會抬頭看看對麵小樓。
莫劍清往來小樓,次次都能見到他。
他有時掃過莫劍清一眼,眼神精光湛然,如電射。莫劍清隻道是遇見異人,並不介懷。
有一日風雪凜冽,他裹著鬥篷經過酒鋪,看見那人仍在,也不合門,迎著風雪端坐。莫劍清忽然起意,邁步進去,與那人問候攀談。那人也是豪氣,邀莫劍清坐下,大碗熱酒倒上。
兩人從風雪說到戰事,倒也言語融洽,誰也沒提起自身來曆。
那人酒興起來,強著莫劍清陪了幾碗,笑他酒量不厚,跟著自己一碗碗的喝起來。酒至半酣,莫劍清不經意問起他為何日日坐在此間。那人神情頗為古怪,像是要笑,又像是想起了一段極傷心的往事。
"有個人,他代我死了。他死前說,有人在秦州等我。我時時想起他說話時的聲音,終於走到這裏。"
"兄台要找的人莫非已不在秦州?"
那大漢搖搖頭,又灌了一碗酒。"在,想是仍在等我。"
"人既在,卻又為何不見?"
"是啊,我也想著該去見她。"那大漢站起身來,"隻是每一回我要去尋她,這步子都重的很。"
人在秦州,隻需走上百步就能見到曹衡。耳邊響起的,仍是渥窪的風中那清冷的一句:"老巴,曹大家在秦州等你。"
那時候他的手輕輕按在他手背上。
從戈壁初遇,便與他立下賭約生死一搏;其後城下救人,又在護城河上長繩對陣;崖畔殺敵,他拽著他避過毒煙;平穀解圍之後,曾互道後會有期;將軍府並肩對上高手,也曾蒙他舍命相救;入戈壁,走沙漠,在韃子數千大軍中並肩往來;重圍的山崖之上,互相言說心中事;最後記得的是渥窪的夜風,暮色中一道清逸的人影靜靜佇立,血跡飄落。
他仰頭看著對麵小樓,良久沉聲道:"我問你,倘若我心中隻是記著另一個人,該不該去找她?"
莫劍清愣怔起來,不能答他。
他忽而大笑了一陣,也不與莫劍清道別,自行轉身走去酒鋪後進。那天之後,莫劍清沒再見過他出現在酒鋪門口,也沒再見過他出現在秦州。
莫劍清思量多日,將那人的事同曹衡說了。
曹衡倚在窗前,望著窗外白雪飄落,沒有回頭。那日之後曹衡仍是笑著,身子卻更見羸弱。莫劍清總以為她過不去冬日,背著她搖頭歎氣,她倒來勸上幾句。
年初元宵佳節前兩日,曹衡邀他到小樓上,雪夜圍爐,說了許多閑話。她說要走,要往浥城來看看城頭的月亮。為莫劍清彈上一曲,算是作別。
水榭裏響起的曲子換了一首,音色低的嗚咽一般,冷冽如冰雪,幽遠如古木,寂靜處又生出些百轉千回。
"相知恨不早,乘興乃無恒。邊城唯有醉,此外更何能。"莫劍清隨著曲子長聲吟道。"那夜說起許多事,說起一個我也相識的人。後來曹大家便奏了這一曲。"
吳拓"嘿"了一聲,不知是笑是悲。仰頭又盡一碗。
"說了這許久,吳公子心頭最想問的,仍是不敢問麼?"
吳拓抬眼死盯住他,就如恨極。
燒了一夜的紅燭終到盡處,燭芯爆開一個火花,掙紮躍動,漸漸熄滅。突然明滅起來的燭光裏,莫劍清一張端正麵孔上光影離亂,一時間塗抹了幾許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