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築起,門前大書豐樂酒樓四字,花樓回廊飛簷相望,是數不盡的奢華氣韻;人聲鼎沸門庭若市,是看不完的人海人山。他怔了一下,也隨著人流走去,安靜的在二樓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發現那條朱雀大街盡在眼底。
他獨自走進來那一刻,整個酒樓便都靜了,人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像是在霎那間看到滿目琳琅,瑤庭玉樹一般,小二殷勤的上來搭訕:"這位公子,要點些什麼?"施回雪比劃著手,有些惘然的說:"我要一個杯子,或者是盤子吧,大一些的。"店小二手足無措的看了他一會,但對著這樣一幅好皮囊,卻說不出半個不字,良久方應了一聲,拿了一個銀碗過來,施回雪不再理他,從袖中取出一支小箭,半解開衣襟,不顧旁人麵紅耳赤的目光,朝心窩處輕輕刺去,幾滴心血很快順著肌膚汩汩而出。施回雪皺著眉頭,悶哼一聲,拿過銀碗,莫約裝了十幾滴心血,用牙咬下小半截袖子,捂在傷口上止血,明眼人一看而驚,那幾滴血液黑如濃墨,而整隻銀碗已經變為純黑。
施回雪自顧自的忙自己的事情,他把那支小箭拿出來,拿箭頭在血裏蘸過,喘熄了一會,將頭倚在窗邊。門外一條金玉漆就的大道上,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安靜下來,有風鼓鼓吹動酒旗,陽光反射在厚及腳踝的雪道上,發出耀眼而側目的白芒。
施回雪悲喜難分,他看著那兩個身騎駿馬,走在數十侍從中的人,緩緩從路那邊過來,猶豫了一會,緩緩拿起酒桌上的楊弓,左手完好的三隻手指握牢箭尖與箭杆的連接處,右手艱難的用掌心墊在弦上,拉開弓身,在滿樓食客瞠目結舌的視線中,緩緩瞄準。
往事如煙,人生若夢,事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唯有,此情不改,直至,山崩水斷。那個人的風流蘊藉還淡淡的存在那裏,但這樣遠遠看去,滿眼都是那個人的寂寞和孤獨。他緩緩拉緊箭弦,感覺到鋒利的弓弦在他掌心勒出血痕。
--"以後不要再做我不喜歡的事情。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回雪。"
--"但剛才打你確是我不對,我跟你賠不是,不過你以後不要再亂下蠱術,我不喜歡。"
他閉上雙眸,雙肩顫唞。弓拉開,飽滿如月。剪尖一點烏光,燦如星子。
--"可你最喜歡的並不是我。"
--"那又如何?"那人蹙眉道:"這不該是你抱怨的理由。即便是先來後到你也沒有和他爭寵的資格。"
他嘴角有笑,而花記年嘴角那縷嘲諷的笑還在腦海中晃蕩:"你嫉妒他,你騙不了自己的,看看你這副嫉妒的麵孔,你隻是......缺少一個借口。"
分不清了,殺一個人,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還是像花記年那樣,搖晃著掌中金樽,輕笑著說:"愛一個人便為他死,恨一個人便要他死。"他記得他以前說過的那句說:"我覺得痛快,活著本就是要痛痛快快的,這才是我。"他猛的張開雙目,瞄準目標,放開右手,隻聽嗖的一聲輕響,短短二十餘尺的距離,那隻箭如同流星趕月,迅如星火。
他呆呆的看著箭射離,隻聽到心底深處發出一聲驚恐而絕望的尖叫,他突然向箭射去的方向伸出手去,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回憶中沈頻真對他柔聲細語的話還在緩緩流淌--
"春觀夜櫻,夏望繁星......你我,把臂同遊,共往共來。"
就這樣,都回不去了。
兩匹並駕齊驅的馬兒,一個人,突然悶哼一聲,跌落馬下,煙塵霎那間彌漫開去,積雪濺起,另一個人發出一聲恍如失偶般的驚吼,愕然勒馬,目眥欲裂,駿馬兩個前蹄因為這毫無餘力的一勒騰空而起,鬃毛翻飛。施回雪看到沈頻真驚叫著從馬上一躍而下,把阮惜羽緊摟在懷裏,失魂落魄的四下環顧,然後他自己大半個身體探出酒樓的模樣,就那樣落入了那人眼中
--"你這樣,會讓我分不清的,為什麼要殺他。"
他突然記起來為什麼,因為對一個人的愛:殺人也是愛,嫉妒也是愛。他讀出了那個人悲痛至極的憤怒和殺意,他突然有些懂了,他曾發過的誓言,本就是無怨無悔,生死無尤的。他終於記得了他內心處至真至誠的理由,他心想:跟我沒有關係的,跟我要不要殺他,想不想殺他都是無關的,我隻是為了你,全都是為了你,我怕你受傷,他是教主,你滅神教,我隻是擔心你,我隻是愛你--愛有錯嗎?
多情則墮。
--"他們從來不關心理由。隻看結果。"
結果是什麼?他歎息,眼淚墜入塵埃。十年前,兩個少年蹲在同看冷月神殿中一池碧水,九霄甘霖,那時候的少年輕聲啜泣道:"兩邊都容不下我,外麵的人不容,教主也從來不喜歡我。"冷風颯然,足下雪冷,此時心情,那時感傷,到底哪一次,更淒愴悲涼些呢?那個人手掌在空中揮下,那幾十個侍衛同時拔出刀劍,飛快的超他撲來,招招驚心,具是殺招,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