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鳥隔了無數紛飛的畫卷,朝這邊遙遙看來,它身形不動,卻不斷地撲騰羽翼,嘴邊喃喃說:"我愛你。"阮惜羽鬆了一口氣,喘熄著低笑:"好伶俐的鳥。"那鳥如若未聞,一遍一遍的重複:"我愛你,回雪。"
阮惜羽渾身一頓,僵硬在那裏,那隻鳥突然發出刺耳而沙啞的啼聲,嘎嘎嘎亂叫個不停,白羽亂飛,幾乎要把整個身子都掀起來,畫卷狂舞,顫如白浪,將正麵一一轉了過來,或笑或蹙眉,或佇立或逗鳥,或賞花或臥於瓦上,栩栩如生,都是施回雪,被狂風卷到半空之中,鳥啼淒厲如涕血。
轟隆一聲風響,棲雁居裏麵那扇門被風狠狠吹開,阮惜羽臉色蒼白如紙,猛的回頭看去,隻見百尺之外的內室中,沈頻真身穿白衣,手中拿著一把小刀,正刻著什麼,身邊堆著一堆類似的物件。阮惜羽喘熄了一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頻真。"他喊。
那人恍若未聞,小刀一劃,似乎是用大了力氣,滑破了手指,血泉水般的濺出來,噴落一地。他卻麵無痛色,把手指放到嘴裏吮xī了一會,又開始繼續一刀一刀的刻著,他側麵消瘦的如同刀削,身邊都是沉香木和紫檀香的味道,清心寡欲的近乎刺鼻。身旁放著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槨,貼著巨大的藍底白字的‘壽''字,帆旗垂落,飄飛永夜。這放在正廳之中的凶物,充斥壓抑著整個天地,看上去觸目驚心。
阮惜羽搖晃著,扶著周圍的桌椅,慢慢的走過去幾步,輕聲叫道:"頻真,怎麼了?"沈頻真手上動作一頓,很快又再次刻了起來,隻聽啪嚓一聲,是什麼斷裂的聲音,沈頻真愣了一會,隨手丟棄手中刻的東西,那東西落在厚重的氆氌地毯上,幾乎沒發出半聲聲響,恰恰落在阮惜羽身前不遠處,他認出了那是什麼,那是一張麵具,一副臉孔,半邊臉被刻壞了,半邊臉須發睫毛,幾近神似,他覺得心頭一陣寒意陡起,看向沈頻真身邊那堆堆砌如小山的木堆,發現那都是一張一張的麵具,或顰或笑,刀工從笨拙到巧妙,從巧妙到神功鬼斧,都刻著一個人,竟不知堆砌了幾千個。
"好了,頻真。"阮惜羽強笑道:"我醒過來了,可以下床行走了,你難道不為我高興嗎?"沈頻真如若未聞一般,放開了那把小刻刀,那隻握刀的手,血跡斑斑,幾可見骨。阮惜羽急道:"頻真,我跟你說話呢。你不能不吃飯的,你不能這樣子的,振作起來聽到沒有。"
沈頻真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裏,突然又開始朝地上摸索了起來,握緊了刻刀,拿起一塊檀木開始雕刻,他落刀又熟又快,仿佛要刻得麵孔已經映在腦海中一般,如此嫻熟的,不假思索的。阮惜羽大吼了一聲:"沈頻真!"他吼了這一聲,馬上大聲咳嗽起來,嘴角隱約溢出幾絲血跡。
沈頻真一刀一刀毫不猶豫地落下去,鮮血順著他的掌心,滑過刀柄,落在地毯上,一滴一滴都是黑色的,觸目驚心。阮惜羽孤獨而無助的站在那裏,沈頻真心無旁騖,一心一意的鏤刻,不知過了幾炷香,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聲音嘶啞如破鑼:"成了。"他說,他扔下刀,把那麵具放在手裏左右端詳了一下,然後滿意的用一隻手,將麵具移到臉前,然後轉過臉來,阮惜羽幾乎喘不過氣來,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麵孔,帶著深黃的木紋和永不會變的清澈笑容,擋在沈頻真臉龐前,遠遠看過去,像是施回雪站在那裏,露出單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