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天降血雨。
我愣在那裏,愣在那裏。他在柱上喘熄良久,然後慢慢凝出一個滿是歉意的表情,他抬起頭來,跟我說,滿是歉意的說:“對……對不起。”
對不起,弄髒你了。
我冷酷的表情一下子開始剝落,慢慢剝落,慢慢剝落,從平靜冷酷開始喘熄,慢慢喘熄,劇烈喘熄,然後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淒厲的嘶喊,喊得時候舉頭看天,我從來沒有用過那麽快的身法,我用最快的身法從殿裏衝出去,逃出去,撞破了門,撞開了人,逃命般的跑,亡命般的跑,讓風吹去我眼裏肆意的淚水,而那淚,怎麽停也停不住,一直流出來,一直一直流出來,停不下來。
我一直跑到明光殿。母後的宮殿,真氣枯竭,我幾乎站立不穩。於是將頭慢慢的倚在房柱上,然後我看到房梁上掛了一個鳥籠,外麵層層的蒙了一圈黑布,我無力的伸手,撤去黑布,看到籠裏關的是,居然是,一隻發出藍色微光的蝴蝶。
籠外麵貼了一張黃色的符紙。我當時不想撕下符紙的,真的不想,結果符紙就像被誰撕開的那樣,突然從籠外麵悠然的翩躚飛舞著飄落,然後那蝴蝶——應該說是形同蝴蝶的藍色光暈,在籠裏停住了撲閃著翅膀,靜止在那裏,那一刻靜止的停頓像是過了永遠,然後突然卯足了力氣,就那樣穿過了鳥籠,以幾乎不可思義的速度和魄力,穿過鳥籠,穿過我,穿過牆壁——那麵他曾經撞上過的牆壁——有嚇人血跡由上至下,將牆壁左右分開的血跡的牆壁,一直飛一直飛,它去的正是建章宮的方向,飛的很快,快的讓我阻止不了。
我追上去的時候,它已經進了建章宮。
我在宮門外,不敢推開,不敢推開。猶豫良久,緩緩推開宮門,看到那蝴蝶的光暈狠狠的撞擊著束縛他的鐵鏈,我開門的時候,鐵鏈剛好被撞斷,他輕輕的落在地上,身子跪著落在地上,頭朝下,那蝴蝶就由上至下,從他的泥丸穴融進他體內。
我花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問:“那是什麽……”
他緩緩的抬頭,一身血汙,一身傷口,他冷冷的看我。
冷冷的看我。
他終於開口,聲音也是冷冷的。
他說:“那是恨你的記憶。”
【劉徹X司馬遷】鴛夢 第二十九章
[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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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重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是很痛,隻是站不穩。
遺失的記憶像潮水般回歸,醍醐灌頂,往事滄桑。
發生的事情,我以為會記不住。但偏偏曆曆在目,記得我拋棄尊嚴的祈求,也記得鞭刑的痛楚。
那些可笑的卑微,那些虔誠的請求,也許我以前就有過這種念頭,並且真的以為。如果我真有一天,可以像那樣子的拋棄尊嚴,像畜生般祈求憐憫,我就可以得到,那些因為尊嚴而逝去的幸福。
天真。
不過試過了也好,隻有試過了,徹底失望了,才能得到平靜。的確,如果連這樣的方法都嚐試過,依然於事無補,隻換來侮辱恥辱折辱……那我們,還有什麽理由,說遺憾?
最多是遺恨。
記得從前,我給益州刺史任安的信,信裏麵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說——我想寫一本煌煌巨作。
動筆早在行刑之前,也不過是把值得商榷有爭議的地方一條條羅列在竹簡上,那時便已覺得漢以前,史料雜亂,沒有一本係統而權威的史書。
我想寫一本煌煌巨作。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幽於糞土之中,為天下之人所笑,我不願就這樣終結一身。就算沒有他,失去了尊嚴,兩手空空,一文不名,我依然不甘心就要這樣子身懷惡名,終此一身。
“禍莫僭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
“重為鄉黨所笑,以侮辱先人,亦無麵目上父母之丘。”
“是吾罪也夫,是吾罪也夫?”
我恨這身所受的種種恥辱,不願意忍受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可引決自裁卻從來都是弱者的選擇。難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要哭得毫無尊嚴的跟他說——沒了你的愛,我就活不了了嗎?
絕不,我不但要活,而且要幹出一番千秋萬代的事業。我要寫一篇煌煌巨作。哪怕糜爛到無可再爛也不死,哪怕是我這樣肮髒卑微的身子,有了手裏的筆,就能把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暴君,昏君,庸君,淫君,一一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看最後到底誰強誰弱。
我不死,“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我不死,哪怕像牲口,畜生,孫子那樣活著,也要堅持下去,等到等到“死後然後是非乃定”。
我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