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老師聽得入神:那後來呢?後來又啷個樣了嘛?
李大爺笑笑:後來……後來就是這樣了。對了,後來呀我幹到二十歲時就回到了家裏,和其他的工友們失去了聯係,姓張的老頭也早已過世了,我也從此對女人沒有了興趣,以前對女人的那種模模糊糊的想法全都跑得無影無蹤了,二十三歲那年結婚的晚上,我的家夥啷個也不聽使喚,到最後恁是沒能動得了新婚的女人,就恁個不到一年,女人就和別的男人跑了。以後我借遍了親朋好友,湊了兩個大洋,從父親那裏得到了祖傳的釀酒配方,買了一些包穀就開始了我的釀酒生涯。再後來嘛,就遇上了你這個寶貝,直到現在。
那您從心裏恨過張老頭嗎?是他把您拉下水的。餘老師笑著問。
不,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在那些年頭裏我得到了他不少的親生父親一樣的照顧和關懷,到現在我還打心底懷念他呢,唉!這個世道下去,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去見他了。
“我也是,對您沒有恨隻有愛”。餘老師被李大爺的故事感動著,親了他一口,然後又爬上了他那光溜溜的肚皮……
新年像是一個匆匆地過客,來了接著又走了,但新的一年並沒有帶來新的生活,龍泉村還得重複著頭年的苦難。
又一個秋收到了,這又將是一個災荒年,今年的畝產還不足80斤,望著一小堆包穀粒,想著全生產隊數百張嘴巴,老劉村長唉聲歎氣。周大隊長正在和生產隊的周會計唧咕著啥子,然後扭頭對村長說:老劉,你看我們是不是上報為畝產500斤,人家其它的生產隊報的都是500斤,我們也不能落後。
“500斤個毛,要500斤的話,全生產隊的人就有吃不完的糧食了,本來就恁個一點,還報500斤,上麵一看就又要增收征糧了。恁個還不把全隊的人餓死完?”村長已無法忍受。
“你啷個恁個和大隊長說話?”生產隊會計衝老劉直嚷。病病嘰嘰的周會計一向是個愛舔屁眼(拍馬屁)的人,尤其是對大隊長。
“我就這德性。”老村長火氣直冒,再不答理,一個人走出了公屋辦公室。那一年生產隊往上報的糧食畝產量是400斤。
兩年過去了,大躍進還沒有一點要停止的意思。曾經富饒的龍泉村,曾經充滿歡歌笑語的龍泉村喲!如今已變得千瘡百孔,麵目全非。
在第三個年頭時,龍泉村遇到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旱災。秋收時,糧食產量再次銳減。雖然人民公社減免了當年的征糧,可公立食堂眼看就又要揭不開鍋了。村民們一個個餓得麵黃肌瘦。於是生產隊便陸陸續續有人因饑餓死去。食堂做飯的李大爺也是那時候死的,但他不是餓死而是被人打死的。
“史料記載”:李大爺之所以被打死,是因為他偷食堂的包穀麵,偷去了啥子地方,到今也未調查清楚,被大隊長發現幾次後,便一氣之下叫了幾個保衛隊員“收拾”了他一頓,不曉得啷個後來就死了。
安葬李大爺時,老村長和餘老師發現他的破對襟子衣服裏麵縫有巴掌大一個小荷包,荷包裏還粘著幾粒碾醉煮熟了的包穀粒。也許隻有他倆明白李大爺把糧食偷給了誰又是為誰而死,在老人孤零的墳堆前,村長和餘老師疼哭流涕,餘老師更是長跪不起。
憤怒的夜空,冰冷的風,流淌的河水又開始咆哮,墳堆前兩個相互扶持著的蹣跚的身影,整個大地一片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