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認出我來的。十月初,我從監獄出來的當天晚上在這裏買了一支玫瑰,第二天便出發前往俄木塘。那時的我胡子拉碴,有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蒼老和疲憊。
“又要買花嗎?”她尷尬的笑了笑。
“哪種花代表痛惜和懷念?”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從花籃中抽出一束芬芳四溢的白色梔子,“梔子花的花語是惋惜和懷念。”
我點點頭,“謝謝。”
付完錢,我又轉身離去,回到文殊院,將花束放在葉子的神龕上。老僧見我去而複返,眉頭都未皺一下,盤腿在一個老婦人身邊,一邊敲木魚一邊念經。老婦人叩三個頭,又專注的閉著眼睛冥思,然後再叩三個頭。
死者是個老頭兒。
放完花束,我從他們身邊經過。老婦人業已祭拜完畢,便跟著起身出了地宮。我走到佛塔那裏,跟著轉塔的香客一圈一圈的轉。我終於明白,為何時代進步了,在文明開化程度如此廣泛成熟的今天,還依舊有人信奉佛陀。因為無論處在哪個時代,人們都被無盡的誘惑和煩惱纏繞著,內心難以寧靜。
轉完塔,我回望地宮,葉子的容顏浮現在我眼前。我深知,那是虛無的幻想。
“年輕人。”老婦人不知何時出現,“我剛才看你哭得很傷心。”
“嗯。”我淡淡的回應。
“是你什麼人?”
“女朋友。”
“哦。”顯然,她對我這個回答感到驚訝,“有情有義啊。”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若我真的有情有義,葉子也不會死了。
“這年頭,像你這樣重情重義的年輕人不多了。”她拉開手提包的拉鏈,從裏麵取出一個蘋果遞給我,“這是沒用完的祭品,吃了上師念經的蘋果,有助於睡眠。”
雖然知道這是胡扯,但不知怎的,我毫不猶豫的接了過來,甚至沒有清洗擦拭,直接啃了起來。
“你呢?”我說,“在祭拜誰呢?”
老婦人收拾好手提包,用幹枯的手指攏了攏耳邊素白的鬢發,“三線建設時期的一個朋友。”
她突然頓了一下,最後灑然一笑,“曾經也是我的追求者。”
她身上像籠罩著一層柔和溫暖的光,臉上的笑容是我生平見過最無瑕的一種。
“我還以為是你家老頭兒。”
“我家那口子早在五十年前去世了。”她使勁揉動太陽穴,像在努力回憶什麼,“都沒什麼印象啦。”
我頓感無語。自己的丈夫長什麼樣都忘記了,竟然還記得跑來祭拜曾經的朋友。或許是看出我的疑惑,她哈哈笑道,“七十多歲的人了,記性不好。之所以記得他,原因複雜嘛。”
我和她一起走出文殊院。因為葉子的事,我心情極差。能有個人聊天,哪怕中間懸殊了五六十歲的差距,也聊勝於無。她住在新華公園,和我要去的地方方向相反。即便如此,我也陪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她在金牛區萬達廣場上車,我才轉向去了白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