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世界都在下雪(1 / 2)

在去白果林的公交車上,我腦海裏時時浮現老婦人描述的場景。1971年3月12日,她從潼南縣獨柏公社前往縣招待所,然後乘車兩天抵達達州市某縣的大山深處,參與三線建設062工程指揮部111工程的籌建工作。那時,丈夫已經去世,兩個孩子在子弟校讀書。一個月19塊錢的工資,生活清貧,若非有地宮裏沉眠的老頭資助,生活難以為繼。

她說,他們像親姐弟一樣互相依靠。他是個熱心腸的人,周末和節假日會帶孩子們去登山、遊泳、看映山紅。晚上放工,也會幫著輔導孩子們學習、一起打羽毛球、滾鐵環和打彈珠。她幫他清洗衣服,將單位發放的工作服改成當時最流行的小腳褲。還幫忙張羅相親,給他介紹對象。他沒同意。

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她也是。簡直比親人還親。

1973年,111工程籌建結束。施工單位103工程指揮部撤離,他隨單位去了洛陽。她那時的工資漲到了21塊一個月。臨行那天,是11月6日。她給他縫製了一件衣服,煮了十二個雞蛋。她和孩子們送他去火車站,目送他離去。剛開始還有信件往來,得知他在洛陽認識了一個姑娘,然後結了婚。中途還寄了幾張照片,是三口之家的全家福。

老婦人說,她替他感到高興。她把照片和信件郵寄去了英國,給孩子們。

1996年,7111廠搬到成都溫江,改名烽火機械廠。她也隨單位到了成都。從此,和他便斷了聯係。

“去年。”我腦海裏浮現出老婦人說這話時的場景。我們路過火車北站,鐵道大酒店門前栽了一排茂盛的榕樹。她走累了,用幹枯的手扶著榕樹的枝幹。我遞給她一瓶蘇打水,她搖頭說不習慣喝冷飲,於是從手提包裏取出保溫杯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小口,“他在彌留之際,托他兒子通過烽火機械廠找到我。告訴我說他已經病重,將不久於人世。他希望在死前能見我一麵。”

她笑了笑,眼中噙著淚花,在成都的秋陽下閃閃發光。給我造成一種錯覺,仿佛走進了珠寶店,珠光寶氣琳琅滿目。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她無不惋惜的說,“沒能和他見最後一麵,挺遺憾的。”

我們穿過馬路,路口擺放了許多圓形的、光滑的大理石,用來阻止汽車和電動車駛入人行道。大理石之間的空隙很小,隻能容一個人通過。我扶著她,“準備的排骨湯都沒送出去。”她說,“後事結束後,他兒子邀請親友們去文殊院落葬送行。在銀杏樹下,他一邊笑一邊哽咽著告訴我說,‘爸爸暗戀你幾十年’。”

她笑意濃稠。

公交車突然抖動起來,將我的思緒從老婦人的故事中拉了回來。我看向車外,汽車已經進入一環路。道路兩邊圍了藍色的鋁製圍欄,裏麵傳來地鐵施工的巨大機械轟鳴。瀝青路麵被揭開,路麵崎嶇不平,汽車像大海中起伏的扁舟,搖晃著。

有人暈車,嗷嗷的嘔吐不止。車廂中頓時彌漫著叫人反胃的惡心氣味兒。當公交車停靠在青羊小區站,我下了車,然後沿著一環路南行,在金桔廣場右拐,進入百壽路。我熟門熟路的找到樂川和漆希一租住的房子,房門緊閉。今天是工作日,他們不在家。然後我又沿著百壽路去了白果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