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光了所有的盤纏,他累了,困了,夜深了,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在萬花樓的門口,睡了過去。
第二天,萬花樓的姐妹們起來看門,看見一個陌生邋遢的男人倒在她們的麵前,嚇得花枝亂顫,紛紛避開。
萬花樓的花魁趙香香把柳永背進了房間。一個花魁背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落魄男人,這一幕把萬花樓的其他姐妹驚得目瞪口呆。
趙香香為了柳永端來熱水,為他擦去臉上的灰塵,而當柳永的麵部輪廓清晰的呈現在她的麵前時,她有點暈了,多麼英俊的一個男子啊,怎麼會落魄到如此地步呢?
趙香香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芳心暗許,又差人為他買來吃食,就坐在他旁邊等待他醒來。
柳永醒來了,睜開朦朧的雙眼,這是在哪呢?看見一個女子坐在旁邊,竟失口叫了起來,謝玉英!謝玉英!
謝玉英?趙香香吃了一驚,他認識謝玉英?難道他是來找謝玉英的?原來,謝玉英當年離開金陵的煙雨樓,來到開封的第二年沒有找到柳永,就進了萬花樓。可是,就在一年前,謝玉英離開了萬花樓,嫁給了當地一個商人做二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該不該對他說呢?趙香香正在猶豫之際,柳永已經起床了,他向趙香香表示歉意,說認錯人了。當他又得知趙香香救了他時,他情不能自已,千恩萬謝,說一定要好好報答趙香香姑娘。想不到,他兩次落魄,兩次被青樓女子救助,看來他這一輩子注定與青樓女子有說不完道不清的緣分。
柳永說要報答趙香香,可是他身無長物,怎麼報答呢?趙香香說,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文人,肯定知道填詞吧?不如給小女子填一首詞吧。最近我唱老詞都唱煩了。
找柳永填詞可是找對了人,柳永二話不說,揮筆就來一首《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不料,這首詞經名妓趙香香一唱,很快就風靡開封了,很多人都慕名而來,點名就要趙香香唱《八聲甘州》。
而柳永的名字也經趙香香之口在妓女當中傳開了,萬花樓先前那些看不起柳永的妓女近水樓台先得月,爭先恐後的要柳永為她們填詞,她們企圖像趙香香那樣,有了柳永填的詞,一唱成名。說來好笑,這些歌伎們怕柳永不答應,還紛紛掏出銀子,說要購買柳永的詞。
以前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詞也可以用來賣的,為了維持生計,柳永開始與這些歌伎做交易,他為她們填詞,她們供他衣食。
這人世間的事,真是無法料到,柳永沒有考上功名,卻在開封成名了。
五年前,沒有人知道他是柳永,五年後,他的名字如雷貫耳,全天下的歌姬都以唱他的詞為榮,任何一個歌女做夢都想著柳永能夠為她們填詞一首,隻要他為她們填詞一首,她們的身價就會百倍的增長。他擁有成千上萬的粉絲,凡有飲水處皆能歌柳詞,有些歌女整天抱著《柳七新詞》如癡如醉。那時候的歌女就好比現在的流行歌手,柳永則是林夕、黃霑這樣大腕級的詞作家。他雖然不是有錢人,但他受歌女們歡迎的程度不亞於任何一個有錢人。
可是又有誰能了解柳永的苦楚呢?雖有萬千歌女的寵愛,但他心中的那個她,謝玉英始終沒有找到。柳永已經紅遍開封,如果謝玉英還在開封的話,她不可能不知道柳永,但是她為什麼不來找他呢?
對於謝玉英,柳永和盤托出,他沒有隱瞞他的紅顏知己趙香香。很多時候,他把趙香香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或是姐姐或是妹妹,他住她的,吃她的,穿她的,很多很多的心裏話,他願意跟她講。
而趙香香始終沒有把謝玉英的下落告訴柳永,或許在她看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而趙香香也活在痛苦與矛盾的糾葛之中,全宋朝的女子都愛柳永,她能例外嗎?即使一見鍾情是虛華,但是她與他相處了這麼久,怎能不生出兒女私情來?可是她又怎麼說得出口呢?他那麼紅,那麼熱,會看得上我一個歌女嗎?雖然,她知道柳永不是這樣的男子,可是,每個女人在愛情麵前都會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很多次,她恨不能把柳永“趕”出去,永遠也不讓他回萬花樓;很多次,她恨不能自己悄悄的離開,再也不回萬花樓。
但是柳永果真不知道趙香香愛他嗎?他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有什麼用呢?像他這樣的男子無法給任何一個女子承諾,給她承諾,就是給她痛苦。
惆悵的時候,柳永常常找趙香香陪他喝酒,他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夢中,他聽趙香香彈那首他寫給謝玉英的《雨霖林》,動情處,他開口喚謝玉英的名字,每每這時,趙香香暗自流淚。
她其實很想他為她再作一首詞,自從第一次見麵他為她作的那首《八聲甘州》之後再也沒有要求他為她作詞,她想要他為她作一首像《雨霖林》那樣的詞,為了他不在的時候彈唱思念,可是她說不出口,她怕她一開口,就玷汙了她對他聖潔的感情,她不像有些女子,愛的隻是柳永的詞,她愛的是柳永的人。
終於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了,再忍下去她就要崩潰了。
他出去的時候,她牽了他的手,不要走了,不要再去別的青樓了,好嗎?
你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他淡淡的說道。
她有點激動,難道謝玉英就那麼好嗎?難道你要找她一輩子嗎?你身邊默默關心你的人你從來不在乎,是嗎?
他依然平淡,謝玉英,我已經把她忘記了,這世間,任何一個女子,我都已經忘記。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她隻能鬆開他的手,隨他而去。
她知道柳永不是她一個人的柳永,柳永是很多人的柳永,可是她多麼想,柳郎隻是她一個人的柳郎。
幾天以後,他站在萬花樓的門口,他要離開,他想他給趙香香帶來了太多的痛苦,或許離開是唯一解決的辦法。
他想投靠一個人,一個也善於寫慢詞的人,他就是晏殊。
與柳永一樣,此人好作詞,尤善舞榭歌台、花前月下之作,名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廣為傳誦,也正因為如此,柳永才與他詩詞唱和、書信交往了幾年。不料,兩個人背道而馳,晏殊走向了官僚,走向了上流,柳永走向了民間,淪落於底層。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漸漸的就不聯係了。
但柳永的運氣實在不好,當他當著眾人的麵說起他與晏殊詩詞唱和的往事時,晏殊突然變了顏色,他矢口否認有這回事,我堂堂相爺怎麼會寫那些三流的豔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