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木棉(3 / 3)

房門關上,清風和陽光被擋在了屋外。

室內,微微的陰暗,冷清的微寒。

柳月夕無力地背靠著房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慢慢地,她軟軟地沿著房門滑下,跌坐在地麵上。

空洞的眼神從床上的大紅鴛鴦繡被上滑過,那是尚未消散的新婚氣息。

窗欞上的“喜字”也在時時提醒她新嫁娘的身份。

許厚天的衣物,疊得整齊,堆放在衣櫃裏,散發著男人的氣味。

“月夕,我兩三天就回來,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許厚天,一個很溫厚的男人,也許靜默,也許疏離,但細心,對她嗬護備至。

“不……”眼下的生活,雖然平淡如水,但至少寧靜,不需要顛沛流離,無需日夜憂心,是經曆滄桑後最後的歸宿。

如果真有了孩子,這又將是一場災難,讓她屍骨無存的災難。

“不……上天,請你善待我憐憫我……”柳月夕雙手蒙麵,任憑眼淚穿過指縫,點點滴落。

恍惚中,她記起那一夜,衣帛撕裂,亂發橫飛,鮮血和著眼淚……

一張臉,像夢魘緊緊纏繞著她,在逼迫著她,追趕著她,啃噬著她 ……

“不……不要……”柳月夕似是被人陡然拋進大海的深淵,無比恐懼但無力掙紮。

過往不堪回首,切莫再回頭攪亂她的新生。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陰寒慢慢浸滿了柳月夕的全身,畢竟是春末,似暖還寒。

抬頭看窗外,天已經黑了,庭樹的陰影在晃動,昏暗的月光苟延殘喘般。

有人敲門,是葉素馨,“師娘,師娘,你沒事吧?出來吃晚飯了!”

柳月夕驚醒過來,虛弱地想站起身子,卻發現自己的雙腿麻痹,行動艱難。

許久,她才慢慢地站起身子,挪到洗臉盆旁邊,將棉巾浸落在冷冽的水裏,擰起,緊緊貼著淚痕斑駁的臉龐。

揭下棉巾,柳月夕望向妝台,銅鏡裏,因夜色昏暗,她的臉部一片模糊。

“師娘?”門外的葉素馨有些不耐,“你沒事吧?你看門讓我看看……”

“來了……”柳月夕磨蹭著打開房門,還來不及和葉素馨搭話,有人慌慌張張闖進後堂,驚慌大呼:“師娘……師娘……師傅他……師傅他……”

魯莽闖進後堂的是“普濟堂”的學徒小五。小五“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師娘……師傅他……”

柳月夕和葉素馨大吃一驚。

柳月夕上前準備扶起小五,“你師傅怎麼啦?你不是和師傅一起上羅浮藥市買藥的嗎?怎麼突然回來啦?師傅呢?”

小五身體乏力,癱倒在地上,眼淚如流水,抽刀難斷,“師傅……我和師傅到了羅浮藥市,今早寅時,師傅獨自一人上飛雲頂觀日出,誰知道從飛雲頂上摔下來……師傅……師傅他死了……”

“什麼?你說什麼?”小五的一句話像天外飛來的巨石,將柳月夕的心神砸了個粉碎。腳下的大地似乎突然崩裂,一道巨大的氣流將柳月夕壓向那深不見底的暗淵。

柳月夕眼前發黑,身子僵硬,喉頭梗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厚天!許厚天!她柳月夕生命裏最後的救贖……

葉素馨大哭,抱住柳月夕,“師娘……師娘……師傅怎麼會……”

小五的哭聲,葉素馨的哭聲,還有誰的哭聲?是她柳月夕心底的哭聲麼?柳月夕恍恍惚惚的,如碎片散落一地的神智被一盞閃爍如鬼火的燈籠一點一滴地拚湊了起來。

那是什麼?四個人抬著擔架,燈籠明滅的火晃動在擔架上一張白慘慘的布簾上,布簾上,依稀可以窺見滲出的血跡。

當擔架在柳月夕的麵前停下,一陣風吹來,拂動白色布帛,現出許厚天圓睜的雙目,柳月夕才能勉強從咽喉裏擠出來了兩個字:“厚天……”

軟綿綿的身子癱倒在擔架上,生者的身子壓著死者的屍身,這當中的縫隙,是生死兩重天!

柳月夕的眼淚滴落在許厚天的臉上,滲進許厚天的眼眸裏。

新婚的夫婦!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長相廝守!生兒育女!世俗兒女最樸素的願望僅僅如流星一樣劃破了天際的黑暗,然後匆匆隕落。

“篤篤!”兩朵凋零的木棉花掉落在許厚天的身上,憔悴的殷紅映襯著慘白和晦暗,結局都是穿越在生死的輪回裏。

撐起了身子,柳月夕淚流不止,伸手輕撫著許厚天的臉龐,這不是一張英俊的臉龐,卻給了她最黑暗歲月裏最珍貴的溫暖,讓她從此有家,從此不再漂泊。

這張臉,熟悉還陌生,親近又疏離,到此刻,她才真正地撫摸著這張恩人的臉,可是,死者的亡魂早已飄散無蹤。

心靈的劇痛抽痛了她身體的每一處,身體深處在燒灼,喉頭在燒灼,柳月夕終於不支,搖搖伏倒在許厚天的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