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打開手機,才知道今天是重陽節。打開窗戶,窗外豔陽高照照例有霾,樹林子綠得鬱鬱蔥蔥,看不到一片秋葉。
“60後”“70後”為主的群裏已經開始鬧騰,祝家裏老人健康長壽,發九毛九的紅包,轉關於長長久久的段子,吟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老詩。朋友圈為母添壽的文章還在接力,哪怕是迷信,也是很勠心的一件事情。“80後”“90後”占多數的群則沒這回事,對他們來說,父母還沒老去,自己還嫩著,重陽節除了爬爬山,其他的意義還有點勉強。
我的爸爸媽媽,已經變成了老爸老媽。
前幾天,教70歲的老媽用微信視頻,她終於學會了,高興地說,以後就方便了,可以看到兒女和孫子孫女,視頻可以自己操作了。她用一個筆記本,記錄如何用微信的幾個步驟:“點擊加號—點擊視頻聊天—視頻聊天。”老媽當了一輩子老師,這會兒像個一年級的孩子,掰指頭學加減法一樣,費勁兒學習微信這個新式武器。
老爸的書法在小區裏展出,我把他的字在朋友圈貼出來,朋友們點讚無數。他的呼吸道不好,這幾年一直需要吸氧,搬幾本書都會喘氣。在家裏,他能做的事情已經有限,幾個碗筷也難以洗得周全,但隻要出現在寫字台前,筆墨紙硯備好,圍觀的人交互稱讚,他臉上就會有笑容和活力。
朋友們播報各自父母的情況,多少都有點大小毛病,聊起各種不陌生的病痛,腦溢血高血壓糖尿病,就像小時候說語文數學曆史物理一樣自然。
同學群裏發了個段子,在“一天很短一年很短一生很短”的雞湯後麵,跟了一句警醒人的幹貨:“光陰似箭,沒想到九九重陽即將成為自己的節日!”頓時醍醐灌頂,天哪,別人的重陽節,總有一天要成為自己的。
“老”這個感覺,不像天氣預報,通常都來得很突然。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頭上添了白發不說,手機不時會沒有預兆地從手裏滑落,已經摔壞了幾個手機屏,自己每回無意識、沒感覺,但細思極恐;拿電腦也時常失敗,聽到碩大的電腦咚的一聲掉在地板上,那種震驚和無力感,足以讓自己愣住不動。
每個中老年人都曾經二十出頭,但春花燦爛的時節,是沒有情緒來悲秋的。那時世界剛在腳下延展,熱血在皮膚下沸騰,全身有用不完的勁,哪裏有空負能量。
但正如這秋天的天氣,當寒流襲來,你不由得裹緊外衣,叫一聲好冷。頭上的白發,眼角的皺紋,不再那麼利索的手腳,越來越差的記憶力,都是秋風的氣息。
大部分人怕老,不願意老,怕的大概是這種無力感。曾經可以俯視的世界,海平麵不斷升高,你變得需要仰望,甚至夠不著。
每個老著的人都年輕過,隻是很多時候,我們已經記不得,想不起。有一天整理影集,赫然發現,原來爸媽曾經那麼有活力,那麼年輕那麼美。他們也紮過嬌俏的小辮,穿過時髦的喇叭褲,墨鏡配大衣,酷勁兒秒殺現在的小鮮肉。原來,他們曾經有那麼多膠原蛋白,曾經那麼愛笑,曾經去過那麼多地方,認識過那麼多人,照片上的他們,比現在的自己還年輕。你以為你玩轉微信是個什麼高難度的事兒,當年爸爸媽媽傳呼機、任天堂都玩得順溜著呢。
年輕著的人都會變老。曾經覺得2000年是那麼遙遠——遠得好像我都等不到那一天,可現在已經過這麼多年;曾經覺得結婚是件土得掉渣,是我根本沒想好的事情,這會兒孩子都青春期了。正年輕的時候,手握青春,覺得老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別人的事情,但隨便翻翻老賬,回過頭去看就明白,年輕真的是一會兒、一陣子的事情,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像颶風一樣刮過去了。
年輕時幹過的蠢事之一,是以為自己會一直年輕。
但過去了就過去了,又有什麼關係。老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怕老這件事情。歲月就是這麼不講人情,冷峻、不動聲色地提醒你變化和流逝,和它PK像唐·吉訶德向風車宣戰,自不量力,卻又不願放棄。
林青霞和劉曉慶都是不老的神話,我更喜歡林青霞。她的美看得出歲月的作用力,從容、優雅、均衡、甘心,接受了時間的饋贈,膠原蛋白來得自然。劉曉慶呢,大致看得出有肉毒杆菌或者玻尿酸的幫忙,一張臉雖然凍齡吹彈可破,但像凍僵了似的不協調,總歸是看得出破綻——歲月不是那麼容易拒絕的,你不讓它在臉上下功夫,它就在脖子上做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