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段(1 / 3)

逐寸逐寸,邊摸邊看。

然後,她在一處地方停下,抬起頭。

“這裏一片被砂皮打磨過。”她笑起來,剛才的恐懼已經全然不見,眼睛裏閃著光。

她站直身子,麵朝裏指著地麵說:“看,這裏正巧是被清洗過區域的中心線位置。那老師,就像您說的,有一個人站在那兒被割喉,血飛濺出來。完全符合!”

我想,我的臉色此時一定非常難看。

這一瞬間,我竟不知該說什麼。

我走到那塊清洗區域的中心,就在先前我讓鍾儀站的地方的右後側。我抬頭看看頂,低頭瞧瞧幾乎沒了漆的地板,再向前,目光就延伸到了被打磨掉表麵的方木檻上。

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像是一枝牛筋草正誘著趴在我心裏的蛐蛐兒開牙。我不禁低低笑起來。

看上去,真的死過人呢。

其實,這一切,難道出乎我的意料了嗎?

“割下來的腦袋,現在都沒有找到。”

忽然說話的這人,是個三四十歲的導遊,她帶著一對情侶散客,在我唱起秦腔的時候湊過來聽著。

“那麼多年了,沒成想今天聽你這外地客又說起。”

“哈,居然是真的?”範思聰失聲叫嚷起來。

那對情侶也被嚇了一跳,問著類似的問題。

“當然是真的,發現死人的那天早上,我就站在這裏,嘖嘖,那沒腦袋的光身子橫在台子上,赤條條一塊肉,腔子裏白花花的骨頭都露出來。當時我沒吐,但回去一想就吐一想就吐,兩個月輕了十斤。後來整一年,逢這兒我都繞著走。”

我站在那兒聽她講,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某種寫作狀態,那是粘滑的觸手撫過背脊,那是鋒利的刀刃刮過喉節,那是起自墳墓的冰冷死者在舔噬芐體。

沒人知道我在寫作時的經曆,我早已談論過邪惡的力量。那是各種各樣的痛,及各種各樣的愉悅。

我轉身,推開了後台的門。

門後麵那條窄似長廊的空間裏,堆放著各色雜物。有爛掉的繩索、長條椅、褪色的旗子、釘子錘子等五金工具,還有曾經的大紅燈籠——如今隻剩了骨架。

這後台就像個小小的廢棄倉庫,雜物不知堆了多少年,也許三十年,也許四十年。

我瞧了一眼那幾個燈籠,然後走回戲台前沿。

戲台口一左一右立著兩根圓木柱,我盯了幾眼,指著其中一根問:“是這兒吧。”

導遊眯起眼睛,看了半天。

那個地方,有一個小孔。

“像是這裏。”她說:“你知道得真多。”

“這裏怎麼了?”鍾儀問。

“那一天這裏掛了個燈籠,從後台拿的破燈籠,後來被公安取走了。”導遊說。

“一個燈籠?為什麼會有燈籠掛在這裏?”鍾儀問。

“不知道,總之那時候,這裏的情形鬼得很。”

“人頭一直沒找到,這麼說來,案子還沒破?”我問。

導遊奇怪地看我:“當然沒破,你曉得這麼多東西,怎麼反倒不知道這個。公安最後連死的人到底是誰都沒查到,這案子,我看是破不了了,都過去了這麼多年,那顆腦袋,現在也不知埋在哪裏,說不定被野狼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真狠,頭如果在,知道死的是誰,說不定公安就把人抓住了。”

我還在看著那個小孔,想象著多年前的一個清晨,曙光照亮了戲台,沒了頭的身子倒在地上,破燈籠掛在木柱上輕輕晃動。

血鋪滿地。

鍾儀叫了我幾聲,我沒理她,直到她抓著我的手臂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