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灰色的牆,許多地方掉了粉露出磚。地上是厚厚的風砂,一踩一個腳印。鍾儀進來時我在低頭在看自己的腳印。
我用腳把一個腳印抹掉,左右劃拉,露出地麵的底色。
我來來回回地趟著,清理出一大片區域,當然不如用掃帚來得幹淨,但已經足夠讓我看出下麵的血。
是大片的幹涸的血跡,看樣子當年沒經過任何衝洗。也是,這裏不通自來水,取水不便。
鍾儀也看出來了,她訥訥地問:“難道……這才是《在敦煌》?”
“對,敦煌又不僅僅是莫高窟。”
“那先前?”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那自然是有用心,卻不便明說了。
鍾儀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了看,說:“他們在找我們了,要不要叫他們過來?”
我聳了聳肩,表示了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他們過來的時候,我正圍著屋外的一根木樁子打轉。許多年過去,許多痕跡都已經雨打風吹去,也沒有像嘉峪關時有一個導遊,會解說當年的具體細節,但隻憑著屋內的血漬,這根木樁,以及附近的地形,足夠讓我相信,那篇《在敦煌》裏所述的謀殺案,就和《在嘉峪關》一樣,是真實發生過的。
“來之前,我以為和那老師同行,會豐富很多西域的知識,卻沒有想到,居然是一趟謀殺之旅。”陳愛玲說。
“哦,你猜到了?剛才鍾儀在電話裏可沒說。”我衝她笑了笑。
“從昨天的戲台,到今天早上的石窟,到這間沒人的破屋子,再猜不到的話,那也太……嗬嗬,我看那老師你提出不走高速,不是為了吃那家的大盤JB。不過別和石窟裏那樣,隻說一半,那可難熬得很啊。”
“對呀,別藏頭露尾的。”
我當然聽得出範思聰這是拐著彎兒在罵我,實際上,這正是我想要達到的效果。
現在唯一讓我感到有些棘手的,是陳愛玲啊。
“行,我知道多少,就說多少。這裏發生過的事情,從某種程度上說,比戲台的謀殺案對我更有吸引力啊。”
“你是說更冷血更殘酷嗎?”鍾儀問。
“麵對死亡時,所有的東西都呈現出它們的本來麵目,不管是冷血、殘酷又或是變態的人性,嗬,它們本就如此,赤摞、真實。”
這番人生哲理把他們說得有點發愣,我微微一笑,然後說:“嗯哼,你說得對,就是更冷血更殘酷。我就好這一口。”
“冬夜,無雪,無雨,有風。那人開了一輛車,看清楚是什麼車的人,都已經死了。”
我開始講述《在敦煌》的故事。
我想,寫這篇小說的人,當然也並不清楚在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和《在嘉峪關》一樣,不過是收集了些當地人知道的線索,或者公安的調查情況,再加點想象,複原而成。
而我在講述的時候,又盡可能地把寫作者的想象剔除出去,將最真實的一麵還原出來。這並不困難,作為一個懸疑小說家,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最原始的骨架,哪些是藝術加工。
還是我真的知道?這樣的念頭忽然出現在腦子裏。嗬,我不禁為自己的無稽想法失笑起來。
“你在笑什麼,你的笑容很奇怪啊。”鍾儀問。
我擺了擺手,收斂了笑容,繼續描繪那個夜晚。
雖然沒有人看清楚那輛車,但必然有一輛車。在如此荒涼的地方,深夜裏,修車是最容易騙開修車店門的理由。甚至未必是騙,也許車真的壞了。
那晚這兒本有三個活物,一條草狗,一對修車的父女。